过罢阴历年,随着上海慰问团来临的日子越发迫近,接待办公室一摊人忙得脚后跟直打后脑勺。这期间,谢平却闲了个把月。政治处发函到上海外调他情况。陈助理员重翻他档案,发现他的人党志愿书上只签署了街道党委审批意见,而没有所属支部的讨论意见。打了个书面报告给政委。政委批了两个字“查清”。谢平本人不知道发函外调去了。他要求还回到十二队去蹲点。主任说:‘等一等吧。给你点时间学习学习还不好吗?“看着机关门前杨树上黑黑的枝条上那一个个圆锥形的芽骨朵渐渐膨大,颜色日逐褪浅。掠过林带的风益见湿润。拉水的公牛从烂泥路上走过时,叫声里掺和了更多的不安、骚动和热情。他着急。伙伴们还上他办公室来,但都不说什么,怕无意中再给他添了麻烦事,触了他心境。谁都只当无事一般,嘻嘻哈哈翻一阵报纸。陪他打打牌。谢平的牌艺极差。要是”拱猪“,”猪“最后总归到他手里。要是打”杜洛克“,他总当”杜洛克“。但伙伴们从不让他钻桌子。有一回,他火了,把牌一扔,吼道:”这样打牌还有什么意思?输了就输了嘛!
“伙伴们红红脸,都坐着不动了。最后,还是他,抱歉地去把牌重新一张张捡起来……倒是郎亚娟还不时给点事让他做做。主要是让他修改润色各连队报来的典型材料。他问她:”你怎么还敢托我这个想’谋反‘的人做事?“郎亚娟扬起极细极弯的眉毛,故作惊异状地说:”你别这么说话。没有人对你有啥看法。陈助理员在背后经常讲你能干,聪明,是个好脚式!不过让你有段时间定下心来总结总结自己。最近让你修改这些材料,也是请示过他的。我好自作主张的?“后来就让他给各连队的五好个人、四好班组填写奖状,颁发奖品。
有一天,骆驼圈子分场卫生员淡见三上场部卫生队领药,捎带着,到谢平这儿来领奖状和奖品。这骆驼圈子分场是羊马河最偏远的一个分场。只说它是羊马河的
“西伯利亚”,还没表达透它在羊马河人心目中所具有的遥远感。这分场拢共才三
十来户人家。百十来个劳力。评了五六十个五好个人。所有班组都评上了四好班组。场里居然也批准了他们这个评法。谢平觉得这么评“五好”“四好”,真他娘的滑天下之大稽。淡见三拍着他肩膀说:‘小伙子,别眼馋。你要上咱们那儿走一趟,你就明白场里这些头头们干啥对咱骆驼圈子特别开恩了。要按我们分场人的心,骆驼圈子有一百评一百,有一千就得评一千。能在骆驼圈子那地方待着,他就是好样儿的。不信,咱们换换岗。轮着去待待。“谢平觉得有趣,就跟他多聊了会儿。送走淡见三,他端起缸子,喝口凉茶,刚想去商店找仓库保管员核对一下实物数,陈助理员带着一个穿得鼓鼓囊囊、浑身散发着呛鼻子烟油臭、棉袄衣襟跟皮板子一般油亮黑腻的矮胖子,走进屋来。那矮胖子的眼睛跟猪的一样小。说起话来喘得厉害。谢平认得他。他是林场的一个施工员。黄之源这两个月连着到羊马河来,谈了几笔生意,其中有一笔协议:冬天快过去了,林场有两百个壮工闲下来,白拿工薪。羊马河把扩建的酿酒分厂土建工程包给他们。到秋后,这头劳力闲下来了,也抽两百人上山帮着林场清山。清山所得的木头,三分之一归羊马河。
为照顾这些林场工人,也为和林场搞好关系,场里决定给他们也发一部分奖品。
“这种奖,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才干了几天?”谢平问陈助理员。
“对他们,不能像对我们自己场里的人那样。”陈助理员说。
“好吧。只要领导批了,我就发。”谢平伸手向陈助理员要批条。
陈助理员说:“这事,是刚才在政治处碰头会上定的。由我给你签字……按特殊情况办理。”
谢平搬出一厚本条例、规则的合订本。翻了半天,翻到一页,对陈助理员说:
“文件规定,特例都得有主管领导签字。”
“我不行?”陈助理员口气一点点变硬了。在这一点上他尤其敏感、计较。
“陈助理员,这文件是你起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