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黄毛不“合作”,霍品难住了。难的不是没有招数,而是没有勇气把招数使出来。怎么和吴石解释呢?那些话没法说,何况吴石也不听。吴石才不管你黄毛黑毛呢。吴石修的是一条路,他会把所有影响畅通的石块花草树木铲掉。霍品不愿把黄毛拎出去,那样,黄毛无疑是一棵没长对地方的草。这时,黄村发生了一件事。其实不是在黄村发生的,但主角是黄村人。黄棒子惹了麻烦。黄棒子到邻村搞女人,被那家男人堵住,女人为洗脱自己,咬定黄棒子强*。男人将黄棒子暴打一顿,问黄棒子公了私了。黄棒子答应私了,但他一无所有,家里最值钱的就那口铁锅。结果,黄棒子把湖边的地给了对方。霍品赶到黄棒子那儿,黄棒子已处理妥当,躺在冷炕上歇着。霍品骂,这回穷得就剩一条**了。黄棒子愤愤地,那女人不是东西,男人一回来就不认账了。霍品问,你去过几次?黄棒子说七八次。霍品问,那天你是给她送鸡了?黄棒子嘟囔,吃我好几只鸡了。霍品说,你他妈中圈套了,还把地送给人家,你以为地是你自己的?那是黄村的。黄棒子说那男人说了,什么时候挣回那些钱什么时候把地还他。霍品说,这还有个点儿?黄棒子让霍品想个办法,这亏实在吃大了。霍品骂,活该!你以为女人是好睡的?没吃官司就够轻的了。灵光一闪,霍品忽然乐了,有借口向吴石汇报了。吴石没有霍品想象的那样生气,只是很奇怪地笑了笑,黄村的事越来越复杂了,能写一部书。霍品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我也没想到啊。
沉默数秒,吴石忽然说,你不用费心了,过两天签字。
霍品不解地看着吴石。
吴石说,公司改主意了,湖边的地让他们种吧,算个景点儿。
霍品暗暗一惊,半晌方说,就怕到时候纠缠不清,会有麻烦。
吴石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老霍,你要记住一个原则,任何时候都要从大局出发。
吴石语气坚定,霍品知道没有再说的必要。事情变化太快,霍品有点发蒙,就像一个士兵举着坚硬的盾牌,以为足可以抵挡一阵,没料对方从背后杀过来。
霍品先是沮丧,很快就轻松了。这样也好,不是他顺着吴石,而是和他没关系了。回村,他绕到湖边,看见了二丫。二丫拿个小铲子,正挖辣害害(土名,一种植物)。初春季节,辣害害只顶出一个翠绿的尖儿,尖儿下的白茎都有电线粗。挖起一根儿,她用手抹抹,搁在嘴里。霍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竟然没有发觉。她的神色痴迷而专注。霍品心中泛起潮乎乎的东西。二丫的季节又来临了。远处,黄毛在给土地施肥。那是农家肥,需均匀铺撒开。两人站在田野上,谁能相信这是一对受到伤害的小夫妻呢?霍品想起那份协议……二丫的季节怕是要终结了。即使这些菜地作为景点存在,又怎能容忍小两口搭一顶帐篷?况且女人还是个疯子?即使可以容忍帐篷存在,度假村夏天肯定有不少人,难保二丫会如此安静,黄毛和二丫依旧会被垃圾一样清理掉。霍品哆嗦一下,然后听到骨头开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渗出来。和他没关系?这是自欺欺人的鬼话。只要他签字,那就和他有关。霍品不想从大局出发了,他要从小局出发。是的,小局。
霍品的嘴角飘起一丝笑意。
那天清早,对捡垃圾的张老汉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从家里出来,夜色尚有淡淡的痕迹。原先附近只有张老汉一人捡垃圾,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没有生活来源,和张老汉抢饭碗,张老汉只得比过去起得更早。他知道先去什么地方,乡政府、学校、医院,总有意外的收获。不像卖肉的关麻子,一张报纸油腻得没了边也舍不得扔。快到乡政府门口,张老汉看见一个包,然后看清那是一个麻袋。真是意外的收获。张老汉四下瞅瞅,心跳加快。这是什么东西?摸摸,麻袋里传出呜呜的声音。妈呀,是个人!张老汉大叫起来,惊颤的叫喊传出很远很远……一小时后,霍品躺在了医院病床上。麻袋里的那个人是霍品,昨天夜里,他被人算计了。霍品浑身是伤,脸是青的,手是肿的,鼻子嘴巴血迹斑斑。
吴石进来,霍品龇牙咧嘴地欲起身,吴石摁住他。吴石已然知道经过,但还是问,怎么回事?吴石话里含着关切,也含着恼火。老板就要来了,霍品却出了事,所幸没出人命。本乡曾发生过两起报复村长的案子,一桩是村长家柴垛被点,殃及房屋,三间房烧了两间半;另一桩是村长被砍伤,行凶的村民很快自首。这两桩案子在全乡影响极大。霍品简短说了过程。晚上,他在村里溜达,忽然挨了一棒。他还清醒,喊救命,随后嘴被堵上。他被装进麻袋扔上车,挨了一顿打,什么都不知道了。霍品的样子可怜到极点,声音气愤而委屈,我咋这么倒霉啊。
吴石皱着眉说,放心,你这顿揍不会白挨。
霍品说,谢谢吴乡长。
吴石说,我相信老闫,他有办法。
老闫永远粗声大气的,还没露面,声音就滚进来,迟了,迟了。霍品说,我早盼着你呢。老闫说,我刚从外地回来,脸还没顾上洗呢。霍品的目光落在老闫鼻子上,数日没见,鼻子似乎又长大了,鼻孔明显粗了。霍品曾嘲笑老闫,鼻子占去半张脸。霍品和老闫是老关系了。老闫爱喝酒,每次去村里,霍品都管个够。老闫说黄村烂事少,他出不上力,酒喝得不公气。霍品说没准儿哪天就麻烦你了。老闫脸上透着隐隐的兴奋。霍品说,你总算有机会了。老闫忙说,我说着玩儿的,谁喜欢出事?老闫询问霍品一些细节,比如,夜里几点钟出去的。是别人约的,还是自己出去走走?哪些人熟悉霍品的生活规律?霍品得罪过什么人?包括过去和现在的。霍品对行凶的人有没有什么印象?是一个还是两个还是多个人?说什么没有?霍品很配合,有些他能肯定,如他是十点来钟出去的,老婆不在,一个人睡不着,想在街头溜达溜达。但多数问题,霍品回答得很模糊。二十多年村长,得罪过什么人?他哪说得清楚?行凶的人肯定两个以上。但究竟是两个还是多个,霍品回答不上。说了什么没?霍品竭力想着,脸就抽得难看了。老闫忙说,别急,慢慢想。霍品说,除了要×我祖宗,没听见旁的。老闫问,声音熟不?是本地人?估摸年龄多大?霍品说是本地人,声音有点熟悉,年龄在二十到四十之间吧。老闫让他想想,那声音与哪些他所知道的声音相仿。霍品表情痛苦不堪。老闫问,疼?霍品说踢着命根儿了。老闫骂,狗日的,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气!再想想?霍品说,那个声音与吴乡长挺像的。老闫的鼻子险些跳起来,你说胡话了吧?霍品说我也没说是吴乡长啊,只说是挺像。老闫咧嘴笑了,伤成这样还吓唬我?霍品说,我是认真的。老闫制止了他,歇着吧,我先去村里调查一下。老闫白天调查,晚上继续询问,霍品让已经从县城赶回来的赵翠兰出去,老闫说没关系,又不是什么秘密,没准儿她还能提供点线索。赵翠兰得意地瞟霍品一眼,把欠起的屁股稳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