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闫的询问有新问题,也有老问题。霍品说过他先是被抬到车上,拉出村后,又把他弄下来揍了一顿,再次抬到车上。第一次上车,霍品是有记忆的。老闫让霍品推测他挨揍是在路边还是什么位置。如果只是报复,为何把他丢到乡政府门口?这样做用意是什么?霍品说我也纳闷呢,想在乡长面前臭我?一旁的赵翠兰终于憋不住了,说,杀鸡给猴看呗,今儿绑架村长,明儿就轮到绑架乡长了。霍品瞪她一眼,她闭了嘴。老闫笑笑,问霍品假如是黄村人,谁嫌疑最大。没等霍品开口,赵翠兰抢先道,大牛!老闫问她何以断定。赵翠兰说,你问他,他最清楚。而后小声补充,大牛有个哑巴女人。霍品骂,住嘴!老闫说,让她说嘛,我要把相关线索都摸清楚。霍品说一堆烂谷子,抖不清楚。老闫问最近发生过别的没有。赵翠兰说,家里玻璃让砸了好几次。老闫眼睛一亮,忙问怎么回事。赵翠兰瞅着霍品,似乎等霍品批准,老闫就盯住霍品。霍品讲了,说,这事挺丢人的,我也没放心上,砸玻璃的人没什么胆量。老闫严肃道,你这不是宽容,是纵容。在医院住了两天,霍品就回家养着了,毕竟没受内伤。他不想待在医院。他问老闫进展如何,老闫说我一定给你个交代。过了五六天,没听到什么信儿,老闫连面也不露了。赵翠兰抱怨,看他那样以为有多大能耐呢,原来是个饭桶。霍品骂,没人当你是哑巴!赵翠兰又嘟囔什么,霍品没听清。吴石来家里看过霍品一次,说那件事不能再耽搁了,你的手能握住笔吗?霍品为难地说,案子不破,我心里不踏实呀,不知绑架我的人出于什么目的,会不会和这个有关?这次揍一顿,没准儿下次就用刀了。吴石沉下脸,案子也许会拖一段。霍品说,老闫说快了,他有办法。吴石说,原来你伤了胆呀。霍品知道吴石生气了,扮出一脸无奈相。一天夜里,霍品和赵翠兰再次被玻璃的爆裂声惊醒。几乎同时,院子里传来叫骂和扭打声。霍品跑出去,拉着院里的灯。老闫已经把黄毛摁在地上,并戴上了手铐。老闫呼哧呼哧喘着,摁倒黄毛并非易事。黄毛一脸惊恐,肩微微抖着,可他还想挣扎,老闫踹他一脚,还想逃?霍品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愕。老闫说他这几天一直在霍品院外蹲坑,天黑来天亮走,他没告诉霍品,霍品知道也许会受影响。老闫要连夜带回黄毛审讯。霍品说算了吧,不就一块玻璃吗?老闫说,现在我抓住了,就不是你个人的事了。霍品说他家里有个疯女人。老闫掷地有声,什么理由都不能犯法。赵翠兰骂,原来是黄毛呀,这个该杀的。霍品没理她,样子呆呆的。
天亮,霍品就去找刘会计。刘会计边系扣子边问霍品什么事。霍品草草说了,让刘会计安顿女人去看二丫。霍品说,告诉你女人,不白用她。刘会计迟疑着说,黄毛要是关进去……霍品火了,我不追究,他能有什么事?
早饭前,霍品赶到派出所,他要把黄毛弄出来。黄毛不在,二丫就更惨了。霍品不计较,老闫还能拿黄毛怎样?如果想收拾黄毛,霍品早就收拾了,哪轮到他老闫?但老闫兴奋地告诉霍品,黄毛都招了,是他绑架殴打了霍品。
霍品目瞪口呆。半晌方问,他招供了?
老闫得意地说,我还骗你?喏,这是口供,我连夜审的。我早怀疑他了,调查时就觉得他对你很敌视。
霍品感到彻骨的寒意,反反复复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问老闫,而是问自己。绝不是黄毛干的,霍品最清楚不过。因为那是霍品自己导演的。
霍品要从小局出发。霍品受伤,就有理由拒绝,除非破案。吴石总不能按着他的头签字。还有,这件事搁在那儿,吴石不会把他免掉。霍品认为老闫破不了,这根本就是一桩无头案,那样就会无限期拖延。
霍品选择了老郝,他给了老郝一万工程款,说这样做是为了和开发公司叫价,剩余的九万就有指望了,并说一切后果由他承担,与老郝无关。老郝感激涕零。霍品选择老郝有自己的考虑,他要让老郝相信,为了还钱,他什么都豁出去了。
霍品没想到老闫这么快就确定了“真凶”。纸上竟有黄毛签字画押的口供,不说出实情,黄毛会被公安局带走,如果说出来,霍品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老闫冲发怔的霍品说,总算能向吴乡长交代了。
霍品的心抽了抽,异常冷静地说,闫所长你搞错了,打我的绝不是黄毛。
老闫鼻子挺得贼高,你什么意思?怀疑我的办案能力?
霍品说,那是我自个儿搞的苦肉计。
老闫的鼻子像被砸了一拳,有点歪,有点扁,你想往自个儿身上揽?
霍品纠正,不是揽,我就是主谋。霍品把老郝拎出来,说,老郝是在我的安排下实施的,你可以问他。黄毛有帮手吗?能雇上三轮车吗?这么简单的常识,难道老闫没想到?
老闫连连搓手,你唱的是哪出戏,这下可把我坑了,这……这……怎么向吴乡长交代?霍品说那是你的事。老闫要找老郝,走前,把黄毛交给霍品,让霍品先领回去。
黄毛跟在霍品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但霍品还是瞅见他耳根后的乌青,没想到老闫是这么破案的。霍品想问什么,最终没开口。黄毛不愿意说,就让他沉默吧。走出乡政府大门,黄毛拔腿狂奔,很快把霍品甩在身后。
这天上午,霍品又去看鸡心湖,还有湖边的红瓦房。红瓦房自从盖起来,一直在等待着。现在,霍品也在等待。目光慢慢缩回,便看见一个人向他跑过来。除了刘会计,别人没这样的步数。刘会计走路稳当,跑起来永远一脚高一脚低。刘会计站定,气喘吁吁地说,吴乡长让他去,现在就去。霍品说,知道了。
原刊责编 谢 欣
【作者简介】胡学文,男,1967年生,大学毕业,著有长篇小说《燃烧的苍白》、《天外的歌声》、《私人档案》,中篇小说集《极地胭脂》、《麦子的盖头》、《秋风绝唱》、《婚姻穴位》等。作品曾被多种选刊选载,中篇小说《婚姻穴位》被改编成电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曾获河北省第九、十届文艺振兴奖;河北省作协优秀作品奖,本刊第十二届百花奖。现为河北省作协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