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当然,昨天晚上我没有睡觉。
附近教堂的钟刚敲过,十一点半了……
我的伙伴们都睡着了……我起床穿好了衣服。
我看到基基诺·巴列斯特拉也起来了,他轻轻地踮着脚走到我跟前。
“躺到我床上来。”我咬着耳朵对他说,“我到壁橱里去了,到时候我在上面给你信号。”
他点点头。我爬上了小床头柜,又从床头柜上进了我的“观察哨”。
我把眼睛贴近小洞。那间屋子里一片漆黑,但三个招魂者倒是没有迟到。
厨子提了把小油灯,把它放到桌子上。三个人都面对着我……也就是面对着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的像。
校长低声地说:“今晚我看好象他的眼睛更黑了……”
杰特鲁苔夫人瞪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巴。我很清楚,她想要骂校长笨蛋,但又怕他叔叔的亡魂在而没敢骂。想起来,斯塔尼斯拉奥先生的话是完全有道理的,因为卡洛·贝契在画像的眼睛上挖了两个窟窿,画像的背后,也就是我待的壁橱是黑洞洞的,当然就产生这样的效果:好象已故的寄读学校创始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过了一会儿,校长、校长老婆和厨子象往常那样坐在桌子旁边,静静地等着,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
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
厨子喊着:“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
他摇了一下桌子。
杰特鲁苔夫人小声说:“你在吗?”
房间里静得吓人。
“可以同你说话吗?”厨子问道。三个人都睁大着眼睛望着画像。
轮到我说话了。我用吹气一样的声音表示同意说:“是,是,……”
三个招魂者激动得好象连气都喘不过来。
“你在哪儿?”厨子说。
“在地狱里。”我用吹气声回答。
“啊,叔叔!”杰特鲁苔夫人说,“你活着的时候是那样善良,那样好!是什么倒霉事害得你到地狱里去受罪的?”
“为了一件事。”我回答。
“什么事?”
“就是把我的寄读学校留给了不配管理的人去管理!”
我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声调,显得我正在生气。我的这些话就象许多瓦片砸在了三个招魂者头上一样。他们低下了头,把手臂都放在桌子上。他们在无情的揭露面前,垂头丧气,好象在忏悔着。
过了一会儿,杰特鲁苔夫人说话了:“啊,叔叔……我尊敬的叔叔……请你指出我们的罪过,我们可以改正。”
“你们自己清楚!”我严肃地说。
她想了一下,又说:“请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我没有回答。我早就计划好不回答她的问题。这样有利于我们的行动。此外,还有一件事正等着我去做。
“叔叔!……你再也不回答了?……”校长老婆用娇滴滴的语调问。
我仍然没作声。
“你非常讨厌我们吗?……”她继续问。
我老是不说话。
“他走了吧?”校长老婆问厨子。
“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可恨的用涮盘子水做瘦肉汤的厨子说,“你还在这儿吗?”
“是是是是……”我回答说。
“一直在这儿。”厨子说,“他不作声就意味着不愿意回答某些问题。应该问问他别的问题。”
“叔叔,叔叔!……”杰特鲁苔夫人说,“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不幸的人吧!”
这时,我把眼睛离开我在画上最早抠的小洞,贴到卡洛·贝契在画像眼睛上挖的洞上,看着三个招魂者,有时用左眼珠子动动,有时右眼珠子动动。
他们一直把目光注视着画像,在发现画像的眼珠子转动之后,吓得魂不附体,都离开桌子跪了下来。
“啊,叔叔!”杰特鲁苔小声说,“啊,叔叔!可怜可怜我们!……我们怎么才能改正错误呢!”
我正等着她说这句话。
“把门打开,我要上你们这儿来……”我说。
厨子站了起来,他脸色苍白,象醉鬼似的跌跌撞撞地走去把门打开了。
“把灯熄灭,都跪下来等着我!”
厨子灭了灯。接着,我听到了他们跪下的声音,他跪倒在另外两人旁边。
伟大的时刻来到了!
我离开了我的“观察哨”,走出壁橱,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好象打鼾的声音。
躺在床上的基基诺·巴列斯特拉马上从我的床上爬起来,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他是去通知秘密组织的成员的,他们正手拿皮带、掸子,准备冲进皮埃帕奥罗的房间里去报仇。
我又重新钻进了我的壁橱,把眼睛贴在画像的孔上,欣赏这一精采的场面。
我觉得他们房间的门开开后又关上了,接着就听见了三个招魂者被揍时的嚎叫声:“啊,神啊!”“可怜可怜我们!……救命啊!……”
这时,我迅速地离开了“观察哨”,走出房门,点着了一根我预先准备好的小蜡烛,走到放煤油灯的屋于里,用巴罗佐交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门。根据巴罗佐的交待,我从门后取下了挂着的钥匙,跑到寄读学校的大门口。
蒂托·巴罗佐已经等在那儿了。他接过钥匙打开了门,然后转过身来,用力紧紧地拥抱我,把我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他吻着我,我们面颊上的泪水交融在一起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刻啊!我感到似乎自己在做梦……当我清醒过来时,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靠在寄读学校的大门上。
蒂托·巴罗佐再也见不着了!
我锁上门,很快地顺着原路回来,把钥匙挂在老地方,关好放煤油灯房间的门,回到自己的寝室。我进去时很小心,生怕弄醒小伙伴们。
伙伴们都睡着了,唯一没睡着的是基基诺·巴列斯特拉。他焦急地坐在我的床上等着我,他并不知道我出去的原因。
“他们都已经回到房间睡觉了,”他小声地说,“嘿!那个场面!……”
他想说下去,但我让他别作声。我爬上床头柜,坐在壁橱中,又示意基基诺也上来。他好不容易才挤进了“观察哨”,我们俩好象沙丁鱼似的在里边挤来挤去。
从“观察哨”里看那间房间似乎比刚才更黑了。
“你听!”我轻声地对基基诺说。
房间里响着低低的呜咽声。
“是杰特鲁苔的声音。”我的同伴也轻声地说。
校长老婆在哭泣,她时断时续地用那嘶哑的声音说:“怜悯怜悯我们!宽恕我们吧!……我悔恨我做的一切!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怜悯我的灵魂吧!……”
“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我们可以点灯了吗?”
这是那个发明瘦肉汤的流氓厨子的颤抖声。
我遗憾没有亲眼见到伙伴们是怎么揍他的,因此,很想看看他究竟被打成了什么模样。于是,我用嘘气声回答他:“是是是是……”
先是听到有人摔一跤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划火柴声。我看到火柴淡淡的黄光在黑暗中来回晃,仿佛墓地里的鬼火一样,最后才把灯点着了。
嗨!这情景真有意思,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它。
房间里乱七八糟,桌子、椅子都倒在地上,桌子上摆的钟也被摔得粉碎。
在灯的这一边,头上被打得尽是青绿色肿包的厨子靠墙坐着,有气无力地望着画像。
校长老婆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她满脸伤痕,头发蓬乱,衣服都被撕成了碎布条,眼睛也被打肿了。她一声不响地以恐惧的目光盯着画像。
由于悔恨和疼痛,她哭泣了一阵子后又对着画像结结巴巴地说:“啊,叔叔!你惩罚了我们,你惩罚得对!是的,我们不配当你创立的这个伟大的寄读学校的校长,你为这所学校花费了一辈子的心血……你派鬼来惩罚我们,鞭笞我们,我们毫无怨言……谢谢叔叔!谢谢!……如果你还想再惩罚我们的话,那么就请吧!但是,我对你起誓,从今以后,我们绝不自私吝啬,更不会残暴地对待孩子们了!不是吗?斯塔尼斯拉奥!……”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突然,她惊叫了起来:“唉呀,上帝!斯塔尼斯拉奥不见了!……”
校长不在房间里,这使我心里一阵紧张,我们秘密组织的伙伴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呢?
“斯塔尼斯拉奥!”校长老婆叫得更响。
没有回答。
这时,厨子提高了嗓门对画像说:“皮埃帕奥罗·皮埃帕奥利!那些惩罚我们的鬼,大概把我们可怜的校长带到地狱里去了吧?”
我不作声,我想表示学校创始人的灵魂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叔叔已经不在了!”
杰特鲁苔舒了一口气,好象是从巨大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一样。
“但,斯塔尼斯拉奥呢?”她说,“斯塔尼斯拉奥!斯塔尼斯拉奥!你在哪儿?……”
突然,从通向卧室的门里晃出一个长长的身影,形象是这样的滑稽,尽管“招魂悲剧”的阴沉气氛还未消,厨子和校长老婆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斯塔尼斯拉奥似乎比以前更干瘪更瘦了。他的头变成了灰白色的,好象一个台球;眼睛周围一圈黑,表情又是那样滑稽,让人一看就要发笑,虽然我们使劲地忍着,但无论是基基诺·巴列斯特拉还是我最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幸亏这时厨子和杰特鲁苔也在笑,所以没听到我们笑。但是,校长好象听到了什么声音,转过身来用受惊的眼睛看着我们……我们使劲忍,还是没忍住,笑声从鼻孔里又钻了出来。我们只好马上离开“观察哨”,尽快地挤出了狭窄的壁橱。
基基诺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们很快地脱了衣服,把头蒙到被单里。这时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一夜我都没怎么合眼,我怕事情败露了,突然会有人来查铺。幸运的是这一夜没发生什么事,今天早上我还能把最近以来寄读学校的事情,写到日记上。
[NextPage来年2月14日]
2月14日
我刚有点时间,粗略地记下昨天的事。在这样严峻的时刻里,如果我的日记落到了校长老婆的魔爪中,那么秘密组织所有的人都将受牵连……因此,我要把它从箱子里取出来,用细绳子系在胸口,我倒要看看,谁敢从我身上搜!
下面是最近二十四小时里发生的情况。
从昨天一直到今天上午,整个学校都是乱糟糟的,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外人一看就明白:学校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情。
蒂托·巴罗佐逃跑的消息传开了。学校的学生们纷纷议论着这件事,都想进一步打听有关的细节。可是学校的工作人员在同学中转来转去,有的象丢了彩票似的无精打采,有的瞪着发怒的眼睛象警察在搜捕强盗一样。
有消息说,学校已向四处发了电报,把逃跑者的特征通知了地方当局;同时,严厉的调查正在学校里进行。他们要查清谁是巴罗佐的同谋?是同学呢还是学校的工作人员。
在同学中还流传着这样的新闻:巴罗佐的逃跑使校长老婆得了麻疹,因此必须卧床;而校长由于东跑西跑布置任务,不小心撞伤了眼睛,又是恶心又是吐,所以头上缠上了一条黑绸巾。可他的另一只眼睛也乌紫乌紫的……
我和秘密组织的伙伴们都清楚校长撞伤眼睛和恶心呕吐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不作声,仅会意地对望一下。
吃午饭的时候,斯塔尼斯拉奥先生来到了食堂。尽管大家使劲憋着,还是不时从这儿或那儿发出笑声。我看到同学们都在忙着用餐巾擦嘴,掩饰看到斯塔尼斯拉奥那副怪样子的快活心情。
他多么引人发笑啊!可怜的斯塔尼斯拉奥先生用黑围巾缠着光秃秃的南瓜脑袋。我们秘密组织的成员们都知道,他头上的肿包,用假发已遮盖不住,而且,他的假发也不知道丢到何处去了(即便找到,现在也不能戴它!)。另一只眼睛肿得也很厉害,泪汪汪的,好象是用平底锅煎的半生不熟的鸡蛋一样……
“好象一个土耳其的傻瓜!”马乌里齐奥·德·布台小声地说。他指的是象伊斯兰教徒一样缠着围巾的校长。
后来,学生被一个一个叫到校长办公室问话。
“他们问你什么?”我在走廊里问一个刚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学生。
“没有什么。”他回答说。
晚上,我又问了另一个同学。
“没有什么。”
我这时明白了,斯塔尼斯拉奥恐吓学生们,使得他们不敢透露一句被盘问的话。
我的这个判断不多久就被马里奥·米盖罗基证实了。他走到我身边,很快地对我说:“当心!卡尔布尼奥已经有所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