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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18)

时间:2009-01-0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刘鹗 点击:

    老残道:“我的烧去也还罢了,总是你瞎倒乱,平白的把翠环的一卷行李也烧在里头,
你说冤不冤呢?”黄人瑞道:“那才更不要紧呢!我说他那铺盖总共值不到十两银子,明日
赏他十五两银子,他妈要喜欢的受不得呢。”翠环道:“可不是呢,大约就是我这个倒霉的
人,一卷铺盖害了铁爷许多好东西都毁掉了。”老残道:“物件到没有值钱的,只可惜我两
部宋板书,是有钱没处买的,未免可惜。然也是天数,只索听他罢了。”人瑞道:“我看宋
板书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摇的串铃子也毁掉,岂不是失了你的衣着饭碗了吗?”老残
道:“可不是呢。这可应该你赔了罢,还有甚么说的?”人瑞道:“罢,罢,罢!烧了他的
铺盖,烧了你的串铃。大吉大利,恭喜,恭喜!”对着翠环作了个揖,又对老残作了个揖,
说道:“从今以后,他也不用做卖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说嘴的郎中了!”

    老残大叫道:“好,好,骂的好苦!翠环,你还不去拧他的嘴!”翠环道:“阿弥陀
佛!总是两位的慈悲!”翠花点点头道:“环妹由此从良,铁老由此做官,这把火倒也实在
是把大吉大利的火,我也得替二位道喜。”老残道:“依你说来,他却从良,我却从贱
了?”黄人瑞道:“闲话少讲,我且问你:是说话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说话,我就
把那奇案再告诉你。”随即大叫了一声:“来啊!”

    老残道:“你说,我很愿意听。”人瑞道:“不是方才说到贾家遣丁抱告,说查出被人
谋害的情形吗?原来这贾老儿桌上有吃残了的半个月饼,一大半人房里都有吃月饼的痕迹。
这月饼却是前两天魏家送得来的。所以贾家新承继来的个儿子名叫贾干,同了贾探春告说是
他嫂子贾魏氏与人通奸,用毒药谋害一家十三口性命。

    “齐河县王子谨就把这贾干传来,问他奸夫是谁,却又指不出来。食残的月饼,只有半
个,已经擘碎了,馅子里却是有点砒霜。王子谨把这贾魏氏传来,问这情形。贾魏氏供:
‘月饼是十二日送来的。我还在贾家,况当时即有人吃过,并未曾死。’又把那魏老儿传
来。魏老儿供称:‘月饼是大街上四美斋做的,有毒无毒,可以质证了。’及至把四美斋传
来,又供月饼虽是他家做的,而馅子却是魏家送得来的。就是这一节,却不得不把魏家父女
暂且收管。虽然收管,却未上刑具,不过监里的一间空屋,听他自己去布置罢了。子谨心里
觉得仵作相验,实非中毒;自己又亲身细验,实无中毒情形。即使月饼中有毒,未必人人都
是同时吃的,也没有个毒轻毒重的分别吗?

    “苦主家催求讯断得紧,就详了抚台,请派员会审。前数日,齐巧派了刚圣慕来。此人
姓刚,名弼,是吕谏堂的门生,专学他老师,清廉得格登登的。一跑得来,就把那魏老儿上
了一夹棍,贾魏氏上了一拶子。两个人都晕绝过去,却无口供。那知冤家路儿窄:魏老儿家
里的管事的却是愚忠老实人,看见主翁吃这冤枉官司,遂替他筹了些款,到城里来打点,一
投投到一个乡绅胡举人家。”

    说到此处,只见黄升揭开帘子走进来,说:“老爷叫呀。”人瑞道:“收拾铺盖。”黄
升道:“铺盖怎样放法?”人瑞想了一想,说:“外间冷,都睡到里边去罢。”就对老残
道:“里间炕很大,我同你一边睡一个,叫他们姐儿俩打开铺盖卷睡当中,好不好?”老残
道:“甚好,甚好。只是你孤栖了。”人瑞道:“守着两个,还孤栖个甚么呢?”老残道:
“管你孤栖不孤栖,赶紧说,投到这胡举人家怎么样呢?”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NextPage第十六回 六千金买得凌迟罪 一封书驱走丧门星 ]

第十六回 六千金买得凌迟罪 一封书驱走丧门星           


    话说老残急忙要问他投到胡举人家便怎样了。人瑞道:“你越着急,我越不着急!我还
要抽两口烟呢!”老残急于要听他说,就叫:“翠环,你赶紧烧两口,让他吃了好说。”翠
环拿着签子便烧。黄升从里面把行李放好,出来回道:“他们的铺盖,叫他伙计来放。”人
瑞点点头。一刻,见先来的那个伙计,跟着黄升进去了。原来马头上规矩:凡妓女的铺盖,
必须他伙计自行来放,家人断不肯替他放的;又兼之铺盖之外还有甚么应用的物事,他伙计
知道放在甚么所在,妓女探手便得,若是别人放的,就无处寻觅了。

    却说伙计放完铺盖出来,说道:“翠环的烧了,怎么样呢?”人瑞道:“那你就不用管
罢。”老残道:“我知道。你明天来,我赔你二十两银子,重做就是了。”伙计说:“不是
为银子,老爷请放心,为的是今儿夜里。”人瑞道:“叫你不要管,你还不明白吗?”翠花
也道:“叫你不要管,你就回去罢。”那伙计才低着头出去。

    人瑞对黄升道:“夭很不早了,你把火盆里多添点炭,坐一壶开水在旁边,把我墨盒子
笔取出来,取几张红格子白八行书同信封子出来,取两枝洋蜡,都放在桌上,你就睡去
罢。”黄升答应了一声“是”,就去照办。

    这里人瑞烟也吃完。老残问道:“投到胡举人家怎样呢?”人瑞道:“这个乡下糊涂老
儿,见了胡举人,扒下地就磕头,说:‘如能救得我主人的,万代封侯!’胡举人道:‘封
侯不济事,要有钱才能办事呀。这大老爷,我在省城里也与他同过席,是认得的。你先拿一
千银子来,我替你办。我的酬劳在外。’那老儿便从怀里摸出个皮靴页儿来,取出五百一张
的票子两张,交与胡举人,却又道:‘但能官司了结无事,就再花多少,我也能办。”胡举
人点点头,吃过午饭,就穿了衣冠来拜老刚。”

    老残拍着炕沿道:“不好了!”人瑞道:“这浑蛋的胡举人来了呢,老刚就请见,见了
略说了几句套话。胡举人就把这一千银票子双手捧上,说道:‘这是贾魏氏那一家,魏家孝
敬老公祖的,求老公祖格外成全。’”

    老残道:“一定翻了呀!”人瑞道:“翻了倒还好,却是没有翻。”老残道:“怎么样
呢?”人瑞道:“老刚却笑嘻嘻的双手接了,看了一看,说道:‘是谁家的票子,可靠得住
吗?’胡举人道:‘这是同裕的票子,是敝县第一个大钱庄,万靠得住。’老刚道:‘这么
大个案情,一千银子那能行呢?,胡举人道:‘魏家人说,只要早早了结,没事,就再花多
些,他也愿意。’老刚道:‘十三条人命,一千银子一条,也还值一万三呢。也罢,既是老
兄来,兄弟情愿减半算,六千五百两银子罢。’胡举人连声答应道:‘可以行得,可以行
得!’

    “老刚又道:‘老兄不过是个介绍人,不可专主,请回去切实问他一问,也不必开票子
来,只须老兄写明云:减半六五之数,前途愿出。兄弟凭此,明日就断结了。’胡举人欢喜
的了不得,出去就与那乡下老儿商议。乡下老儿听说官司可以了结无事,就擅专一回。谅多
年宾东,不致遭怪;况且不要现银子:就高高兴兴的写了个五千五百两的凭据交与胡举人,
又写了个五百两的凭据,为胡举人的谢仪。

    “这浑蛋胡举人写了一封信,并这五千五百两凭据,一并送到县衙门里来。老刚收下,
还给个收条。等到第二天升堂,本是同王子谨会审的。这些情节,子谨却一丝也不知道。坐
上堂去,喊了一声‘带人’。那衙役们早将魏家父女带到,却都是死了一半的样子。两人跪
到堂上,刚弼便从怀里摸出那个一千两银票并那五千五百两凭据和那胡举人的书子,先递给
子谨看了一遍。子谨不便措辞,心中却暗暗的替魏家父女叫苦。

    “刚弼等子谨看过,便问魏老儿道:‘你认得字吗?’魏老儿供:‘本是读书人,认得
字。’又问贾魏氏:‘认得字吗?’供:‘从小上过几年学,认字不多。’老刚便将这银
票、笔据叫差人送与他父女们看。他父女回说:‘不懂这是什么原故。’刚弼道:‘别的不
懂,想必也是真不懂;这个凭据是谁的笔迹,下面注着名号,你也不认得吗?’叫差人:
‘你再给那个老头儿看!’魏老儿看过,供道:‘这凭据是小的家里管事的写的,但不知他
为甚么事写的。’

    “刚弼哈哈大笑说:‘你不知道,等我来告诉你,你就知道了!昨儿有个胡举人来拜
我,先送一千两银子,说你们这一案,叫我设法儿开脱;又说如果开脱,银子再要多些也
肯,我想你们两个穷凶极恶的人,前日颇能熬刑,不如趁势讨他个口气罢,我就对胡举人
说:“你告诉他管事的去,说害了人家十三条性命,就是一千两银子一条,也该一万三千
两。”胡举人说:“恐怕一时拿不出许多。”我说:“只要他心里明白,银子便迟些日子不
要紧的。如果一千银子一条命不肯出,就是折半五百两银子一条命,也该六千五百两,不能
再少。”胡举人连连答应。我还怕胡举人孟浪,再三叮嘱他,叫他把这折半的道理告诉你们
管事的,如果心服情愿,叫他写个凭据来,银子早迟不要紧的。第二天,果然写了这个凭据
来。我告诉你,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为甚么要陷害你们呢?你要摸心想一想,我是个朝廷家
的官,又是抚台特特委我来帮着王大老爷来审这案子,我若得了你们的银子,开脱了你们,
不但辜负抚台的委任,那十三条冤魂,肯依我吗,我再详细告诉你:倘若人命不是你谋害
的,你家为什么肯拿几千两银子出来打点呢?这是第一据,在我这里花的是六千五百两,在
别处花的且不知多少,我就不便深究了,倘人不是你害的,我告诉他照五百两一条命计算,
也应该六千五百两,你那管事的就应该说:“人命实不是我家害的,如蒙委员代为昭雪,七
千八千俱可,六千五百两的数目却不敢答应。”为甚么他毫无疑义,就照五百两一条命算帐
妮?是第二据。我劝你们早迟总得招认,免得饶上许多刑具的苦楚。’

    “那父女两个连连叩头说:‘青天大老爷!实在是冤枉!’刚弼把桌子一拍,大怒道:
‘我这样开导你们,还是不招,再替我夹拶起来?’底下差役炸雷似的答应了一声‘嗄’,
夹棍拶子望堂上一摔,惊魂动魄价响。

    “正要动刑,刚弼又道:‘慢着,行刑的差役上来,我对你讲。’几个差役走上几步,
跪一条腿,喊道:‘请大老爷示。’刚弼道:‘你们伎俩我全知道:你看那案子是不要紧的
呢,你们得了钱,用刑就轻些,让犯人不甚吃苦;你们看那案情重大,是翻不过来的了,你
们得了钱,就猛一紧,把那犯人当堂治死,成全他个整尸首,本官又有个严刑毙命的处分:
我是全晓得的。今日替我先拶贾魏氏,只不许拶得他发昏,俱看神色不好,就松刑,等他回
过气来再拶,预备十天工夫,无论你甚么好汉,也不怕你不招!’

    “可怜一个贾魏氏,不到两天,就真熬不过了,哭得一丝半气的,又忍不得老父受刑,
就说道:‘不必用刑,我招就是了!人是我谋害的,父亲委实不知情!’刚弼道:‘你为什
么害他全家?’魏氏道:‘我为妯娌不和,有心谋害。’刚弼道:‘妯娌不和,你害他一个
人很够了,为甚么毒他一家子呢?’魏氏道:‘我本想害他一人,因没有法子,只好把毒药
放在月饼馅子里。因为他最好吃月饼,让他先毒死了,旁人必不至再受害了。’刚弼问:
‘月饼馅子里,你放的甚么毒药呢?’供:‘是砒霜。’‘那里来的砒霜呢?’供:‘叫人
药店里买的。’‘那家药店里买的呢?’‘自己不曾上街,叫人买的,所以不晓得那家药
店。’问:‘叫谁买的呢?’供:‘就是婆家被毒死了的长工王二。’问:‘既是王二替你
买的,何以他又肯吃这月饼受毒死了呢?’供:‘我叫他买砒的时候,只说为毒老鼠,所以
他不知道。’问:‘你说你父亲不知情,你岂有个不同他商议的呢?’供:‘这砒是在婆家
买的,买得好多天了。正想趁个机会放在小婶吃食碗里,值几日都无隙可乘。恰好那日回娘
家,看他们做月饼馅子,问他们何用,他们说送我家节礼,趁充人的时候,就把砒霜搅在馅
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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