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司马憙使赵章
司马憙使赵,为己求相中山。公孙弘阴知之。中山君出,司马憙御,公孙弘参乘。弘曰:“为人臣,招大国之威,以为己求相,于君何如?”君曰:“吾食其肉,不以分人。”司马憙顿首于轼曰:“臣自知死至矣。”君曰:“何也?”“臣抵罪。”君曰:“行,吾知之矣。”
居顷之,赵使来为司马憙求相。中山君大疑公孙弘,公孙弘走出。
五 司马憙三相中山章
司马憙三相中山,阴简难之。
田简谓司马憙曰:“赵使者来属耳,独不可语阴简之美乎?赵必请之。君与之,即公无内难矣。君弗与赵,公因劝君立之以为正妻。阴简之德公,无所穷矣。”果令赵请,君弗与。司马憙曰:“君弗与赵,赵王必大怒;大怒则君必危矣。然则立以为妻,固无请人之妻不得而怨人者也。”
田简自谓:取使,可以为司马憙,可以为阴简,可以令赵勿请也。
六 阴姬与江姬争为后章
阴姬与江姬争为后。司马憙谓阴姬公曰:“事成,则有土子民;不成,则恐无身。欲成之,何不见臣乎?”阴姬公稽首曰:“诚如君言,事何可豫道者。”
司马憙即奏书中山王曰:“臣闻弱赵强中山。”中山悦而见之曰:“愿闻弱赵强中山之说。”司马憙曰:“臣愿之赵,观其地形险阻,人民贫富,君臣贤不肖,(啇)[商]敌为资,未可豫陈也。”中山王遣之。
见赵王曰:“臣闻:赵,天下善为音,佳丽人之所出也。今者,臣来至境,入都邑,观人民谣俗,容貌颜色,殊无佳丽好美者。以臣所行多矣,周流无所不同,未尝见人如中山阴姬者也。不知者,特以为神力,言不能及也。其容貌颜色固已过绝人矣。若乃其眉目、准頞、权衡、犀角、偃月,彼乃帝王之后,非诸侯之姬也。”赵王意移,大悦曰:“吾愿请之,何如?”司马憙曰:“臣窃见其佳丽,口不能无道尔。即欲请之,是非臣所敢议,愿王无泄也。”
司马憙辞去,归报中山王曰:“赵王非贤王也,不好道德,而好声色;不好仁义,而好勇力。臣闻其乃欲请所谓阴姬者。”中山王作色不悦。司马憙曰:“赵,强国也,其请之必矣。王如不与,即社稷危矣;与之,即为诸侯笑。”中山王曰:“为将奈何?”司马憙曰:“王立为后,以绝赵王之意。世无请后者。虽欲得请之,邻国不与也。”中山王遂立以为后,赵王亦无请言也。
七 主父欲伐中山章
主父欲伐中山,使李疵观之。李疵曰:“可伐也。君弗攻,恐后天下。”主父曰:“何以?”对曰:“中山之君所倾盖与车,而朝穷闾隘巷之士者七十家。”主父曰:“是贤君也,安可伐?”李疵曰:“不然,举士,则民务名不存本;朝贤,则耕者惰而战士懦。若此不亡者,未之有也。”
八 中山君飨都士章
中山君飨都士,大夫司马子期在焉。羊羹不遍,司马子期怒而走于楚,说楚王伐中山,中山君亡。有二人挈戈而随其后者,中山君顾谓二人:“子奚为者也?”二人对曰:“臣有父,尝饿且死,君下壶飡饵之。臣父且死,曰:‘中山有事,汝必死之。’故来死君也。”中山君喟然而仰叹曰:“与不期众少,其于当厄;怨不期深浅,其于伤心。吾以一杯羊羹亡国,以一壶飡得士二人。”
九 乐羊为魏将章
乐羊为魏将。攻中山。其子时在中央,中山君烹之,作羹致于乐羊。乐羊食之。古今称之:乐羊食子以自信,明害父以求法。
十 昭王既息民缮兵章
昭王既息民缮兵,复欲伐赵。武安君曰:“不可。”王曰:“前年国虚民饥,君不量百姓之力,求益军粮以灭赵。今寡人息民以养士,蓄积粮食,三军之俸,有倍于前,而曰‘不可’,其说何也?”
武安君曰:“长平之事,秦军大克,赵军大破;秦人欢喜,赵人畏惧。秦民之死者厚葬,偿者厚养,劳者相飨,饮食餔馈,以靡其财;赵人之死者不得收,伤者不得疗,涕泣相哀,戮力同忧,耕田疾作,以生其财。今王发军,虽倍其前,臣料想赵国守备,亦以十倍矣。赵自长平已来,君臣忧惧,早朝晏退,卑辞重币,四面出嫁,结秦燕、魏,连好齐、楚,积虑并心,备秦为务。其国内实,其交外成。当今之时,赵未可伐也。”
王曰:“寡人既以兴师矣。”乃使五(校)大夫王陵将而伐赵。陵战失利,亡五校。王欲使武安君,武安君称疾不行。王乃使应侯往见武安君,责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君前率数万之众入楚,拔鄢郢,焚其庙,东至竟陵,楚人震恐,东徙而不敢西向。韩、魏相率,兴兵甚众,君所将之不能半之,而与战之于伊阙,大破二国之军,流血漂卤,斩首二十四万。韩、魏以故至今称东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闻。今赵卒之死于长平者已十七、八,其国虚弱,是以寡人大发军,人数倍于赵国之众,愿使君将,必于灭之矣。君尝以寡击众,取胜如神,况以强击弱,以众击寡乎?”
武安君曰:“是时楚王恃其国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谄谀用事,良臣斥疏,百姓心离,城池不修,既无良臣,又无守备。故起所以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发梁焚舟,以专民以,掠于郊野,以足军食。当此之时,秦中士卒,以军中为家,将帅为父母,不约而亲,不谋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楚人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各有散心,莫有斗志。是以能有功也。伊阙之战,韩孤顾魏,不欲先用其众。魏恃韩之锐,欲推以为锋。二军争便之利不同,是臣得设疑兵,以待韩阵,专军并锐,触魏之不意。魏军既败,韩军自溃,乘胜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皆计利形势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哉!今秦破赵军于长平,不遂以时乘其振惧而灭之,畏而释之,使得耕稼以益蓄积,养孤长幼以益其众,缮治兵甲以益其强,增城浚池以益其固。主折节以下其臣,臣推体以下死士。至于平原君之属,皆令妻妾补缝于行伍之间。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犹勾践困于会稽之时也。以(合)[今]伐之,赵必固守;挑其军战,必不肯出;围其国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未可拔;掠其郊野,必无所得;兵出无功,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见其害,未睹其利;又病,未能行。”
应侯慙而退,以言于王。王曰:“微白起,吾不能灭赵乎?”复益发军,更使王龁代王陵伐赵。围邯郸八、九月,死伤者众,而弗下。赵王出轻锐,以寇其后,秦数不利。武安君曰:“不听臣计,今果何如?”王闻之怒,因见武安君,强起之,曰:“君虽病,强为寡人卧而将之。有功,寡人之愿,将加重于君;如君不行,寡人恨君。”
武安君顿首曰:“臣知行虽无功,得免于罪。虽不行无罪,不免于诛。然惟愿大王览臣愚计,释赵养民,以诸侯之变。抚其恐惧,伐其骄慢,诛灭无道,以令诸侯,天下可定,何必以赵为先乎?此所谓‘为一臣屈而胜天下’也。大王若不察臣愚计,必欲快心于赵,以致臣罪,此亦所谓‘胜一臣而为天下屈’者也。夫胜一臣之严焉,孰若胜天下之威大耶?臣闻主爱其国,忠臣爱其名。破国不可复完,死卒不可复生。臣宁伏受重诛而死,不忍为辱军之将。愿大王察之。”王不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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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战国策序跋
刘向战国策序
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战国策》书,中书余卷,错乱相糅莒。又有国别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国别者,略以时次之,分别不以序者以相补,除复重,得三十三篇。本字多误脱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如此字者多。中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臣向以为,战国时游士辅所用之国,为之策谋,宜为《战国策》。其事继春秋以后,讫楚、汉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间之事,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
叙曰:周室自文、武始兴,崇道德,隆礼义,设辟雍、泮宫、庠序之教,陈礼乐、弦歌移风之化。叙人伦,正夫妇,天下莫不晓然论孝悌之义,惇笃之行。故仁义之道,满乎天下,卒致之刑错四十余年。远方慕义,莫不宾服,《雅》、《颂》歌咏,以思其德。下及康、昭之后,虽有衰德,其纲纪尚明。
及春秋时,已四五百载矣,然其余业遗烈,流而未灭。五伯之起,尊事周室。五伯之后,时君虽无德,人臣辅其君者,若郑之子产,晋之叔向,齐之晏婴,挟君辅政,以并立于中国,犹以义相支持,歌说以相感,聘觐以相交,期会以相一,盟誓以相救。天子之命,犹有所行;会享之国,犹有所耻。小国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故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周之流化,岂不大哉!
及春秋之后,众贤辅国者既没,而礼义衰矣。孔子虽论《诗》、《书》,定《礼》、《乐》,王道粲然分明,以匹夫无势,化之者七十二人而已,皆天下之俊也,时君莫尚之。是以王道遂用不兴。故曰:“非威不立,非势不行。”仲尼既没之后,田氏取齐,六卿分晋,道德大废,上下失序。至秦孝公,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苟以取强而已矣。夫篡盗之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是以传相放效,后生师之,遂相吞灭,并大兼小,暴师经岁,流血满野;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湣然道德绝矣。晚世益甚,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敌侔争权,盖为战国。贪饕无耻,竟进无厌;国异政教,各自制断;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当此之时,虽有道德,不得施谋;有设之强,负阻而恃固;连与交质,重约结誓,以守其国。故孟子、孙卿儒术之士,弃捐于世,而游说权谋之徒,见贵于俗。是以苏秦、张仪、公孙衍、陈轸、代、厉之属,生从横短长之说,左右倾侧。苏秦为从,张仪为横;横则秦帝,从则楚王;所在国重,所去国轻。然当此之时,秦国最雄,诸侯方弱,苏秦结之,时六国为一,以傧背秦。秦人恐惧,不敢窥兵于关中,天下不交兵者二十有九年。然秦国势便形利,权谋之士,咸先驰之。苏秦初欲横,秦弗用,故东合从。及苏秦死后,张仪连横,诸侯听之,西向事秦。是故始皇因四塞之固,据崤、函之阻,跨陇、蜀之饶,听众人之策,乘六世之烈,以蚕食六国,兼诸侯,并有天下。杖于谋诈之弊,终于信笃之诚,无道德之教、仁义之化,以缀天下之心。任刑罚以为治,信小术以为道。遂燔烧诗书,坑杀儒士,上小尧、舜,下邈三王。二世愈甚,惠不下施,情不上达;君臣相疑,骨肉相疏;化道浅薄,纲纪坏败;民不见义,而悬于不宁。抚天下十四岁,天下大溃,诈伪之弊也。其比王德,岂不远哉?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夫使天下有所耻,故化可致也。苟以诈伪偷活取容,自上为之,何以率下?秦之败也,不亦宜乎!
战国之时,君德浅薄,为之谋策者,不得不因势而为资,据时而为,故其辩,扶急持倾,为一切之权,虽不可以临国教化,兵革救急之势也。皆高才秀士,度时君之所能行,出奇策异智,专危为安,运亡为存;亦可喜,皆可观。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所校《战国策》书录。
曾巩重校战国策序
刘向所定著《战国策》三十三篇,《崇之总目》称十一篇者阙。臣访之士大夫家,始尽得其书,正其误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后《战国策》三十三篇复完。
叙曰:向叙此书,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后,诈谋用而仁义之路塞,所以大乱。其说既美矣。率以为此书,战国之谋士,度时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则可谓惑于泥俗而不笃于自信者也。
夫孔、孟之时,去周之初,已数百岁,其旧法已亡,其旧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独明先王之道,以为不可改者,岂将强天下之主以后世之所不可为哉?亦将因其所遇之时,所遭之变,而为当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也。二帝三王之治,其变国殊,其法固异,而其为国家天下之意,本来先后来尝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益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岂好为异论哉?能勿苟而己矣。可谓不惑于流俗而笃于自信者也。
战国之游士则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乐于说之易会。其设心注意,偷为一切之计而已。故论诈之便而讳其败,言战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胜其害也,有得焉而不胜其失也。卒至苏秦、商鞅、孙膑、吴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诸侯及秦用之,亦灭其国。其为世之大祸明矣,而俗犹莫之悟也。惟先王之道,因时适变,法不同而考之无疵,用之无敝,故古之圣贤,未有以此而易彼也。
或曰,邪说之害正也,宜放而绝之。则此书之不泯,不泯其可乎?对曰,君子之禁邪说出,固将明其说于天下。使当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从,然后以禁则齐;使后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为,然后以戒则明。岂必灭其籍哉?放而绝之,莫善于是。故孟子之书,有为神农之言者,有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于此书之作,则上继春秋,下至秦、汉之起,二百四五十年之间,载其行事,固不得而废也。
此书有高诱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三十二篇。《崇文总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云。编校史馆书籍臣曾巩序。
李格非书战国策后
《战国策》所裁,大抵皆从横捭阖、谲诳相轻、倾夺之说也。其事浅陋不足道,然而人读之,则必乡其说之工而忘共事之陋者,文辞之胜移之而已。且寿考安乐、富贵尊荣、显名爱好、便利得意者,天下之所欲也,然激而射之,或将以致人之忧。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者,天下之所恶也,然动而竭之,或将以导人之乐。至于以下求小,以高求大,纵之以阳,闭之以阴,无非微妙难知之情,虽辩土抵掌而论之,犹恐不白,今寓之文字,不过一二,言语未必及,而意已隐然见乎其中矣,由是言之,则为是说者非难,而载是说者为不易得也。呜呼!使秦、汉而后复有为是说者,必无能载之者矣!虽然,此岂独人力哉!盖自尧、舜、夏、商,积制作,以至于周,而文物大备。当其盛时,朝廷宗庙之上,蛮貊穷服之外,其礼乐制度,条施目设,而威仪文章可著之简册音,至三千数,此圣人文章之实也。及周道衰,浸淫陵迟,幽、厉承之,于是大坏;然其文章所从来既远,故根本虽伐,而气焰未易遽熄也。于是浮而散之,钟于谈舌,而著子言语。此庄周、屈原、孙武、韩非、商鞅与夫仪、秦之徒,所以虽不深祖吾圣人之道,而所著书文辞,骎骎乎上薄六经,而下绝来世者,岂数人之力也哉!
今《战国策》宜有善本传于世,而舛错不可疾读,意天之于至宝,常不欲使人易得,故余不复竄定,而其完篇,皆以丹圜其上云。
王觉题战国策
《战国策》三十三篇,刘向为之序,世久不传。治平初,始得钱塘颜氏印本该之,爱其文辞之辩博,而字句脱误,尤失其真。丁未岁,予在京师,因借馆阁诸公家藏数本参校之,盖十正其六七;凡诸本之不裁者,虽杂见于《史记》他书,然不敢辄为改易,仍从其旧,盖慎之也。
当战国之时,强者务并吞,弱者患不能守,天下方争于战胜攻取,驰说之士因得以传说取合时君。其要皆主于利言之,合从连横,变诈百出。然自春秋之后,以迄于秦,二百余年兴亡成败之迹,粗见于是矣!虽非义理之所存,而辩丽核纬,亦文辞之最,学者所不宜废也。
会有求于本以开板者,因以授之,使广其传,庶几证前本之失云。清源王觉题
孙朴书阁本战国策后
臣自元祐元年十二月入馆,即取曾巫三次所校定本,及苏颂、钱藻等不足本,又借刘敞手校书肆印卖本参考,比巩所校,补去是正,凡三百五十四字。八年,再用诸本及集贤院新本校,又得一百九十六字,共五伯五十签,遂为定本,可以修写黄本入秘阁。集贤本最脱漏,然亦间得一两字。癸酉岁,臣朴校定。
右十一月十六日书阁本后 孙元忠
孙朴记刘原父语
此书舛误特多,率一岁再三读,略以意属之而已。比刘原父云:“吾老当得定本正之否邪?”
耿廷禧战国策括苍刊本序
余至括苍之明年,岁丰讼简,颇有文字之暇,于是用诸郡例,镂书以惠学者。念《战国策》未有板本,乃取家旧所藏刊焉。是书讹舛为多,自曾南丰已云“疑其币可考者”,今据所藏,且用先辈数家本参定,以俟后之君子而已。
昔袁悦之还都,止赍《战国策》,曰:“天下要惟此书。”而李权从秦宓借《战国策》,宓曰:“战国从横,用之何为?”盖学者好恶之不侔如此!夫是非取舍,要当考合乎圣人之道以自择。要之此先秦古书,其叙事之备,太史公取以著《史记》,而文辞高古,子长实取法焉。学者不可不家有而且诵之。故余刊书以是为首云。绍兴四年十月鲁人耿延禧百顺书
姚宏题战国策
右《战国策》,《隋经籍志》,三十四卷,刘向录,高诱注,止二十一卷,汉京兆尹延笃《论》一卷。《唐艺文志》,刘向所录已阙二卷,高诱注乃增十一卷,延叔坚之《论》尚存。今世所传三十三卷。《崇文总目》高诱注八篇,今十篇,第一、第五阙。前八卷,后三十二、三十三,通有十篇。武安君事,在中山卷末,不知所谓。叔坚之《论》,今他书时见一二。旧本有未经曾南丰校定者,舛误尤不可读。南丰所校,乃今所行。都下建阳刻本,皆祖南丰,互有失得。
余顷于会稽得孙元忠所校于其族子慤,殊为疏略。后再扣之,复出一本,有元忠《跋》,并标出钱、刘诸公手校字,比前本虽加详,然不能无疑焉。如用“埊”、“”字,皆武后字,恐唐人传写相承如此。诸公校书,改用此字,殊所不解。窦苹作《唐史释音》,释武后字,内“埊”字云“古字,见《战国策》。”不知何所据云然?然“埊”乃古“地”字。又“埊”字,见《亢仓于》、《鹖冠子》,或有自来;至于“”字,亦岂出于古欤?幽州僧行均《切韵训诂》,以此二字皆古文,岂别有所见耶?孙旧云“五百五十签”,数字虽数字虽过之,然间有谬误,似非元书也。括苍所刊,因旧无甚增损。
余萃诸本,校定离次之,总四百八十余条。太史公所采,九十余条,共事异者,止五、六条。太史公用字,每篇间有异者,或见于他书,可以是正,悉注于旁。辨“灓水”之为“渍水”,“案”字之为语助,与夫不题校人,并题续注者,皆余所益也。正文遗逸,如司马贞引“马犯谓周君’、徐广引“韩兵入西周”、李善引“吕不韦言周三十七王”、欧阳询引“苏秦谓元戎以铁为矢”、《史记正义》“竭石九门本有宫室以居”、《春秋后语》“武灵王游大陵梦处女鼓瑟”之类,略可见者如此,今本所无也。至如“张仪说惠王”乃《韩非初见秦》,“厉怜王”引《诗》乃韩婴《外传》,后人不可得而质矣。先秦古书见于世者无几。而余居究乡,无书可检阅,访《春秋后语》,数年方得之,然不为无补。尚觊博采,老得定本,无刘公之遗恨。绍兴丙寅中秋,剡川姚宏伯声父题。
鲍彪战国策注序
《国策》,史家流也。其文辩博,有焕而明,有婉微,有约而深,太史公之所考本也。自汉称为《战国策》,杂以短长之号,而有苏、张纵横之说。学者讳之置不论,非也。夫史氏之法,具记一时事辞,善恶必书,初无所决择。楚曰檮杌,书恶也。鲁曰《春秋》,善恶兼也。司马《史记》、班固《汉书》,有《佞幸》等列传,学者岂以是为不正,一举而弃之哉?矧此书,若张孟谈、鲁仲连发策之慷慨,谅毅、触詟纳说之从容,养叔之息射,保功莫大焉;越人之投石,媒贤其尚焉;王斗之爱縠,忧国莫重焉。诸如此类不一,皆有合先王正道,孔、孟之所不能违也。若之何置之?曾巩之序美矣,而谓禁邪说者,固将明其说于天下,则亦求其故而为之说,非此书指也。
起秦迄今千四百岁,由学者不习,或衍或脱,或后先失次,故“肖”、“立”半字,时次相糅,刘向已病知矣。旧有高诱注,既疏略无所稽据,注又不全,浸微浸灭,殆于不存。彪于是考《史记》诸书为之注,定其章条,正其衍说,而存其旧,慎之也。地理本之《汉志》,无则缺;字训本之《说文》,无则称犹。杂出诸书,亦别名之。人姓名多不传见,欲显其所说,故系之一国。亦时有论说,以翊宣教化,可以正一史之谬,备七略之缺。以之论是非,辨得失,而考兴亡,亦有补于世。绍兴十七年丁卯仲冬二十有一日辛巳冬至縉鲍彪序。
(又)
刘氏定著三十三篇,《东周》一、《西周》一、《秦》五、《齐》六、《楚》四、《赵》四、《魏》四、《韩》三、《燕》三、《宋卫》一、《中山》一。今按:西周正统也,不得后于东周,定为首卷。
(又)
彪校此书,四易稿而后缮写。已巳仲春重校,始知《东周策》“严氏之贼,阳竖与焉”为《韩策》严遂、阳竖也。先哲言,校书如尘埃风叶,随扫随有,岂不信哉!尚有舛谬,以俟君子。十一日书。
姚宽战国策后序
右《战国策》,《隋经籍志》,三十四卷,刘向录,高诱注,止二十卷,汉京兆尹延笃《论》一卷。《唐艺文志》,刘向录已阙二卷,高诱注乃增十一卷,延笃《论》时尚存。今所传三十三卷。《崇文总目》高诱注八篇,印本存者有十篇。武安君事在《中山》卷末,不详所谓。延笃《论》,今亡矣。其未曾经曾南丰校定者,舛误尤不可读。其浙、建小字刊行者,皆南丰所校本也。括苍耿氏所刊,卤莽尤甚。
宣和间,得馆中孙固、孙觉、钱藻、曾巩、刘敞、苏颂、集贤院共七本,晚得晁以道本,并校之,所得十二焉。如用“埊”、“”字,皆武后字,恐唐人相承如此,诸公校书,改用此字,殊不可解。窦苹作《唐书》,释武后用“埊”字云“古字,字见《战国策》”,不知何所据而云然。“埊”乃古‘地”字。又“埊”字,见《亢仓于》、《鹖冠子》,或有自来,至于“”字,幽州僧行均《切韵训诂》,以此二字皆古文,岂别有所见耶?
太史公所采九十三事,内不同者五。《韩非子》十五事,《说苑》六事,《新序》九事,《吕氏春秋》一事,《韩诗外传》一事,后甫谧《高士传》三事,《越绝书》记李园一事,甚异。如正文遗逸引《战国策》者,司马贞《索隐》五事,《广韵》七事,《玉篇》一事,《太平御览》二事,《元和姓纂》—事,《春秋后语》二事,《后汉地理志》一事,《后汉》第八《赞》一事,《艺文类聚》一事,《北堂书钞》一事,徐广注《史记》一事,张守节《正义》一事,旧《战国策》一事,李善注《文选》一事,省今本所无也。至如“张仪说惠壬”,乃《韩非子初见秦》书,“厉怜王”引诗,乃《韩诗外传》,既无古书可以考证,第叹息而己。某以所闻见,以为集注,补高诱之亡云。上章执徐仲冬朔日,会稽姚宽书。
吴师道战国策校注序
先秦之书,惟《战国策》最古,文最讹舛,自刘向校定已病之。南丰曾巩再校,亦疑其不可考者。后汉高诱为注,宋尚书郎括苍鲍彪诋其疏略缪妄,乃序次章条,补正脱误,时出己见论说,其用意甚勤,思尝并取而读之,高氏之疏略信矣,若谬妄,则鲍氏自谓也。东莱吕子《大事记》,间取鲍说而序次之,世亦或从之。若其缪误,虽未尝显列,而因此考彼,居然自见,遂益得其详焉。盖鲍专以《史记》为据,马迁之作,固采之是书,不同者当互相正,《史》安得全是哉?事莫大于存古,学莫善于阙疑。夫子作《春秋》,仍夏五残文;汉儒校经,未尝去本字,但云“某当作某”、“某读如某”,示谨重也。古书字多假借,音亦相通。鲍直去本文,径加改字,岂传疑存旧之意哉?比事次时,当有明征,其不可定知者,阙焉可也,岂必强为傅会乎?
又其所引书,止于《淮南子》、《后汉志》、《说文》、《集韵》,多摭校书之见闻,不问本字之当否。《史》注自裴、徐氏外,索隐、正义皆不之引,而《通鉴》诸书亦莫考。浅陋如是,其致误固宜。顾乃极诋高氏以陈贾为《孟子》书所称,以伐燕为齐宣,用是发愤更注;不思宣王伐燕,乃《孟子》明文,宣、闵之年,《通鉴》谓《史》失其次也。鲍以赧王为西周君,而指为正统,此开卷大误,不知河南为西周,洛阳为东周。《韩非子》说秦王以为何人,魏惠王盟臼里以为他事,以鲁连约矢之书为后人所补,以魏几、鄢陵为人名,以公子牟非魏牟,以中山司马子期为楚昭王卿,此类甚多,尚安得诋高氏哉?其论说自谓“翊宣教化”,则尤可议。谓张仪之诳齐、梁为将死之言善,周人诈以免难为君子所恕,张登狡狯非君子所排,苏代之訑为不可废,陈轸为绝类离群,蔡泽为明哲保身,聂政为孝,乐羊为隐忍,君王后为贤智妇人,韩几瑟为义嗣,卫嗣君为贤君,皆悖义害正之甚者。其视名物、人、地之差失,又不足论也。
鲍之成书,当绍兴丁卯。同时剡业姚宏亦注是书,云得会稽孙朴所校,以阁本标出钱藻、刘敞校字,又见晋孔衍《春秋后语》,参校补注,是正存疑,具有典则。《大事记》亦颇引之,而世罕传,知有鲍氏而已。近时,浚仪王应麟尝斥鲍失数端,而庐陵刘辰翁盛有所称许。以王之博洽,知其未限悉数,而刘特爱其文采,他固弗之察也。吕子有云:“观《战国》之事,取其大旨,不必字字为据。”盖以游士增饰之词多,矧重以讹舛乎?辄因鲍注,正以姚本,参之诸书,而质之《大事记》,存其是而正其非,庶几明事迹之实,求义理之当焉!
或曰:《战国策》者,《六经》之弃也。子深辨而详究之,何其戾?鲍彪之区区,又不足攻也。夫人患理之不明耳!知至而识融,则异端杂说,皆吾进德之助,而不足以为病也。曾氏之论是书曰:“君子之禁邪说者,固将明其说于天下,使皆知其不可为,然后以禁则齐,以戒则明。”愚有焉尔。是非之在人心,天下之公也。是,虽刍区荛不遗;非,虽大儒必斥。屈何择于鲍氏哉!特寡学謏闻,谬误复恐类之。世之君子有正焉,固所愿也。泰定二年岁乙丑八月日金华吴师道序。
吴师道曾序跋
《国策》之书自刘向第录,逮南丰曾氏,皆有序论以著其大旨。向谓战国谋士,度时君所能行,不得不然。曾氏讥之,以为“惑流俗而不笃于自信”。故因之推言先王之道,圣贤之法,而终谓“禁邪说者,固将明其说于天下”。其论正矣。而鲍氏以为是,特求其故而为之说者。《策》乃史家者流,善恶兼书,初无决择,其善者孔、孟之所不能违,若之何置之?鲍之言,殆后出者求备邪?
夫灭下之道,王伯二端而已。伯者犹知假义以为名,仗正以为功。战国名义荡然,攻斗并吞,相诈相倾,机变之谋,唯恐其不深;捭阖之辞,唯恐其不工;风声气习,举一他而皆然。间有持论立言不戾乎正,殆千百而一二尔。若鲁仲连盖绝出者,然其排难解纷,忼慨激烈,每因事而发,而亦未闻其反正明本,超乎事变之外也,况其下者乎?当是之时,本仁祖义,称述唐、虞、三代,卓然不为世俗之说者,孟子一人而已。求之是书无有也。荀卿亦宗王者,今唯载其绝春申之书,而不及其他。田子方接闻孔氏之徒,其存者仅仅一言。又何略于此而详于被邪?《史》莫大于《春秋》,《春秋》善恶兼书,而圣人之心,则欲寓褒贬以示大训。是书善恶无所是非,而作者又时出所见,不但记载之,为谈季子之金多位高,则沾沾动色;语安陵嬖人之固宠,则以江乙为善谋,此其最陋者。夸从亲之利秦兵不出函谷十五年,诸侯二十九年不相攻,虽甚失实,不顾也。厕雅于郑,则音不纯;置薰于蕕,则气必夺。善言之少,不足以胜不善之多。君子所以举而谓之邪说者,盖通论当时习俗之敝,举其重而名之也。近代晃子《读书志》,列于纵横家,亦有见者。且其所列,固有忠臣义士之行,不系于言者。而其继春秋,抵秦、汉,载其行事,不得而废,曾氏固已言之,是岂不知其为史也哉?
窃谓天下之说,有正有邪。其正焉者主于一,而其非正者,君子小人各有得焉。君子之于是书也,考事变,究情伪,则守益以坚,知益以明。小人之于是书也,见其始利而终害,小得而大丧,则悔悟惩创之心生。世之小人多矣,固有未尝知是书,而其心术行事无不合者。使其得是书而究之,则将有不为者矣。然则所谓明其说于天下,为放绝之善者,讵可訾乎?
吴师道姚序跋
(一)
顷岁,予辨正鲍彪《战国策注》,读吕子《大事记》引剡川姚宏,知其亦注是书。考近时诸家书录皆不载,则世罕有蓄者。后得于一旧士人家,卷末裁李文叔、王觉、孙朴、刘敞语。其自序云,尝得本于孙朴之子慤。朴元祐初在馆中,取南丰曾巩本,参以苏颂、钱藻、刘敞所传.并集贤院新本,上标钱、刘校字,而姚又会稡诸本定之。每篇有异及他书可证者,悉还于下。因高诱注,间有增续,简质谨重,深得古人论撰之意,大与鲍氏率意窜改者不同。又云,访得《春秋后语》,不为无补。盖晋孔衍所著者,今尤不可得,尚赖此而见其一二,讵可废耶?考其书成,当绍兴丙寅,而鲍注出丁卯,实同时。鲍能分次章条,详述注说,读者眩于浮文,往往喜称称道;而姚氏殆绝,无足怪也。
宏字今声,今题伯声甫,待制舜明廷辉之子,为删定宫,忤秦桧,死大理狱。弟宽令威、宪令则,皆显于肘。其人尤当传也。
余所得本,背纸有宝庆字,已百余年物,时有碎烂处。既据以校鲍误,因序其说于此。异时当广传写,使学者犹及见前辈典则,可仰可慕云。至顺四年癸酉七月吴师道识。
(二)
右此序题姚宽撰,有手写附于姚注本者。文皆与宏序同,特疏列逸文加详,考其岁月则在后,乃知姚氏兄弟皆尝用意此书。宽所注者,今未之见,不知视宏又何如也?因全录著之左方,以俟博考者。吴师道识。
陈祖仁战国策校注序
至正初,祖仁始登史馆,而东阳吴君正传实为国于博士。吴君之乡,则有丁文宪、何文定、金文安、许文懿诸先生所著书,君悉取以训诣生,匡末学。后君归丁母艰,病卒。祖仁亦尝闻君校注《国策》,考核精甚,而惜未之见也。今季夏,浙西宪掾刘瑛廷脩,随佥宪伯希颜公来按吴郡。一日,囊君所校《策》来言曰:“正传吾故人,今已矣,不可使其书赤已!吾尝有请于佥宪公,取于其家,且刻梓学宫。君宜序之,幸勿辞!”祖仁窃惟古之君子,其居家也本诸身,其居官也本诸家,其训人也本诸己,其安时也本诸天,文其余也,而况于言乎?是故不以言为上,而后之为言者,莫能上也。不以计为高,而后之为计者,莫能高也。
周衰,列国兵争,始重辞命,然犹出入《诗》、《书》,援据遗《礼》,彬彬焉先王流风余韵存焉!坏烂而莫之存者,莫胜于战国。当时之君臣,惴惴然惟欲强此以弱被;而游谈驰骋之士,逆探巧合,强辩深语,以斗争诸侯,矜詟妻子。虽其计不可行,言不可践,苟有欲焉,无不售也;苟有隙焉,无不投也。卒之诸侯不能有其国,大夫不能有其家,而苏秦之属不旋踵,势败而身偾。由此观之,非循末沿流,不知其本故耶?
是《策》自刘向校定后,又校于南丰曾巩。至括苍鲍彪,病高注疏谬,重定序次,而补阙删衍,差失于专;时有议论,非悉于正。故吴君复据剡川姚宏本,参之诸书,而质之《大事记》,以成此书。其事核而义正,诚非鲍比。古书之存者希矣,而诸儒于是书校之若是其精者,以其言则季世之习,而其策则先秦之遗也。予何幸得观吴君此书于身后,且知其所正者有所本,而又嘉刘掾不以死生异心而卒其宏也。故不复辞,而为之序。至正十五年六月浚仪陈祖仁序。
钱谦益高诱注战国策跋
《战国策》经鲍彪殽乱,非复高诱原本,而则剡川姚宏较正本,博采《春秋后语》诸书,吴正传驳正鲍注,最后得此本,叹其绝佳,且谓于时蓄之者鲜矣。此本乃伯声较本,又经前辈勘对疑误,采正传补注,标举行间。天启中,以二十千购之梁溪安氏,不啻获一珍珠船也。无何,又得善本于梁溪高氏,楮墨精好,此本遂次而居乙。每一摩挲,不免以积薪自哂。要之,此两本实为双壁,阙一固不可也。崇祯庚午七月曝书于荣木楼,□翁谨识。
陈贻典古本战国策跋
(一)
《战国策》世传鲍彪注者,求吴师道驳正本已属希有,况古本哉。钱遵王假余此本,系眺宏较刻高诱注,益得之于□翁宗伯者。不特开卷便有东、两周之异,全本篇次前后,章句烦简,亦与今本迥不相侔,真奇书也,因命友印录。
此册原本经前辈勘对疑误,采正传补注,标举行间,宜并存之,一时末遑也。□翁云:“天启中,得此于梁溪安氏,无何,又得善本于梁溪高氏。”今此本具在,已出寻常百倍,不知高氏本又复问如耳。戊戌孟春六日录校并识,虞山陆贻典。
(二)
庚寅冬,□翁绛云楼灾,其所藏书,俱尽于咸阳之炬,不谓高氏本尚在人间。林宗叶君印录一本假余,较此颇多是正,而摹写讹字,猝未深辫,并一一校入,尚拟借原本更一订定也,戊戌季冬六日校毕记。
(三)
己亥春,从钱氏借高氏原本校前十九卷。孟冬暇日,过毛氏目耕楼,借印录高氏本,校毕,此书始为全壁云。敕先。
卢见曾刻姚本战国策序
汉末涿高氏诱,少受学于同县卢待中子干,尝定《孟子》章句,作《孝经》、《吕氏春秋》、《淮南》诸解,训诂悉用师法,尤精音读。其解《吕氏春秋》、《淮南》二书,有急气、缓气、闭口、笼口之法,盖反切之学,实始于高氏,而孙叔然炎在其后。今刻二书者,尽删其说,为可惜也。高氏又尝注《战国策》三十三篇,世无其书。前明天启中,虞山钱宗伯以二十千购之梁溪安氏,乃南宋剡川姚伯声校正本,后又得梁溪高氏本,互相契勘,遂称完善。
曩余读吴文正公《东西周辨》,谓《战国策》编题,首《东周》,次《西周》,而今鲍彪本误以西周为正统,升之卷首,始知古本《战国策》为鲍氏所乱久矣。及余再莅淮南,属友人于吴中借高注考之,叹文正之辨,为不可易。高注古雅,远胜鲍氏,其中编次,亦与鲍氏迥异。两汉传注存者,自毛氏、何氏而外,首推郑氏。继郑氏而博学多识者,唯高氏。益其学有师承,非赵台卿、王叔师比也。惜《孟子章名》、《孝经解》不传,而此书于绛云一炬之后,幸而得存,为刊板行世。好古之士,审择于高、鲍二家,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乾隆丙子德州卢见曾序。
黄丕烈重刻剡川姚氏本战国策并札记序
桑老顾千里为予言,曾见宋椠剡川姚氏本《战国策》,予心识之。厥后遂得诸鲍绿饮所,楮墨精好,盖所谓梁溪高氏本也。千里为予抉卢氏雅雨堂刻本一过,取而细读,始知卢本虽据陆敕先抄校姚氏本历刻,而实失其真,往往反从鲍彪所改及加字并抹除者,未知卢、陆谁为之也?夫鲍之率意窜改,其谬妄固不待言,乃更援而入诸姚氏本之中,是为厚诬古人矣!金华吴正传氏重校此书,其自序有曰:“事莫大于存古,学莫大于厥疑。”知言也哉!后之君子,未能用此为药石,可一慨已!
今年命工,纤悉影橅宋椠而重刊焉。并用家、藏至正乙巳吴氏本互勘,为之《札记》,凡三卷,详列异同,推原卢本致误之由,订其失,兼存吴氏重校语之涉于字句者,亦下己意,以益姚氏之末备。大旨专主师法乎阙疑、存古,不欲敬取文从字顺;愿贻诸好学深思之士。吴氏校每云“一本”,谓其所见浙建括苍本也。今皆不可复得,故悉裁之。宋椠更有所谓梁溪安氏本,今未见,见其影钞者,在千里之从兄抱冲家。其云“经前辈勘对疑误,采正传《补注》,标举行间。”惜乎不并存也。非一刻小小有异。然皆较高氏本为逊,故不复论。嘉庆八年八月八日吴县黄丕烈撰。
顾广圻战国策札记后序
黄君荛圃刻姚伯声本《战国策》及所撰《札记》既成,属广圻为之序。爰序其后,曰:
《战国策》传于世者,莫古于此本矣!然就中舛误不可读者,往往有焉。考刘向《叙录》云:“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是向书初非不可读者也。高诱即以向所定著为之注,下迄唐世,其书具存,故李善、司马贞等征引依据,绝无不可读之云。逮曾南丰氏编校,始云疑其不可知者,而同时题记类称为舛误。盖自诱注仅存十篇,而宋时遂无善本矣。伯声续校,总四百八十余条,其所是正,亦云多矣,但其所萃诸本,既皆祖南丰,又旁采他书,复每简略,未为定本,尚不能无刘原父之遗恨耳。厥后吴师道驳正鲍注,用功甚深,发疑正读,殊有出于伯声外者矣!今荛圃之《札记》,虽主于据姚本订今本之失,而取吴校以益姚校之未备,所下已意,又足以益二家之末备也。见于不可读者,已稍稍通之矣。后世欲读《战国策》,舍此本其何由哉?
广圻于是书,寻绎累年,最后于《叙录》所云“臣向因国别者略以时次之,分别不以序者以相补,除复重,得三十三篇”者,恍然而知《战国策》实向一家之学,与韩非、太史公诸家抵牾,职此之由,无足异也。因欲放杜征南于《左氏春秋》之意,撰为《战国策释例》五篇:一曰“疑年谱”,二曰“土地名”,三曰“名号归一图”,四曰“诂训微”,五曰“大目录”。私心窃愿为刘氏拥篲清道者也。高注残阙,艰于证明,粗属草稿,牵率未竟,他年倘能遍稽载籍,博访通人,勒为一编,俾相辅而行,未始非读此本之助也。谂诸荛圃,其以为何如?嘉庆癸亥十一月元和顾广圻。
于鬯战国策注序
《战国策》者,经学之终而史学之始也,其书宜无人不读。今学者固无人不读《战国策》,然而考求之者甚鲜。夫国朝诸儒,其能究古籍远迈前贤矣,而从事于《战国策》者,元和顾氏徒托空言,使其欲放杜征南释例有成,必大可观。今则惟推吴黄氏《札记》恪守家法,然不过严字句之异同;高邮王氏《杂志》,摘条立案发明,恨其太少;金山顾氏,能为《编年》;阳湖张氏、歙程氏,专门舆地。类皆具策书之一体者,五人而已矣。若夫林氏《战国纪年》、黄氏《周季编略》、顾氏《七国地理考》等书,亦为读《策》者之助,而作者不专为此书发也。自汉高氏至于宋有鲍氏,自宋鲍氏至于元有吴氏,落落三家。吴氏之后,绝无闻有继起巍然成—家者。至于姚氏,存古之功足多,若其所著,即黄氏师法之所取,亦仅在字句异同,实不足副此书之全量。见吴氏既知姚氏之能存古,鲍氏之窜乱古本,则奚不即补注姚氏之书,顾乃依鲍窜乱之本,而必欲节节为之辨驳,亦可谓舍其康庄,而争步于蹊间者矣。要之,高注既古而多佚,鲍氏缀补之勤,吴氏考校之密,三家固鼎峙千秋也。
鬯不敏,初欲掇鲍、吴两家之注,入之高注之本,俾古本存而义亦备,且义备然后古本赖以久存,于是采录之际,不能不旁征他籍,即不能无意为取舍进退于其间,送成《战国策注》三十三卷,别补姚氏《序录》一卷,作《年表》一卷,附之高本,存于姚氏,至今又分两刻。卢氏之刻不及黄氏之善,故一仍黄刻,其误文不加改,厥文不加补,羡文不加删,错文不加乙,一切具于注中。诚以家法所在,虽读者病不便,不顾矣。意拟他日宜为一塾课本,凡应改、应补、应删、应乙者,悉为雌黄;且易分国而通为《编年》,如陆陇其《战国策去毒》之例,与此本相辅而行,兢兢乎蹈鲍氏窜乱之辙,未敢也。惟是其书既介经终史始之间,则其人其才,必可以注经,可以注史,然后可以注此书。末学疏浅,乡居又艰获佳籍,即经目遗忘亦多,时有不安,辄意改易,顾此失彼,遂相牵动,抵牾纷坛,知不能免,夫恶敢仰承三家之绪哉?后有作者,得比而审决更定之,则幸甚!光绪三十有四,(宣统初立之年)十有二月十日南汇于鬯香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