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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克(14)

时间:2013-05-1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凡一平 点击:

    韦元恩的话,是在饭店里说的。

    这是浙东最好的饭店,或者说是最贵的饭店,号称浙东第一把刀。王新云把生父带到这家饭店来,请吃尽了苦头的生父,尝尝人间的美味。好菜好酒下肚,生父的话多了起来,人也漂浮了起来,仿佛他所遭受的苦难,已一去不复。他所描述的入狱和越狱,仿佛是人生难得的体验和经历,口述中流露着自信和得意。那么,有一个问题,王新云说,他拿捏着酒杯。你被判了十年,已经坐了九年的牢,还有一年就可以出狱了,为什么还要越狱呢?

    你这个问题,韦元恩说,不止你一个人这么问我了。他接着喝酒。但是,我不晓得怎么跟你们说才好,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不是我所以你们不懂的。

    你是为了尽早找回儿子。

    是,韦元恩说,但也不全是。

    那是为什么?或者说还为了什么?

    证明自己。

    王新云看着生父。

    我先打个比方说吧,韦元恩说,他点上一支烟。好比挖井,目的是什么?找水。我决定挖一口井,挖呀,挖呀,天上打雷了,很快就下雨了,你说我还要不要挖?要挖。于是我继续挖。这时候有人告诉我我其实也晓得,政府为人民搞的自来水明年就接到家里来了,那么我的井还要不要挖?别人可能不挖了,但是我要挖,为什么?因为我的井已经挖得很深很深了,或许就差一米或者一镐就挖出水来,为了证明我这口井是能出水的,我接着一镐挖下去,出水了!你说我怎么办?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王新云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所以说,没有人懂的,韦元恩说,他一口喝掉一杯酒。我从一进监狱的时候就想越狱,计划越狱,懂吗?那绝对是为了出去找儿子。我以为我原先的计划能行得通,但事实上根本行不通。于是我重新计划,不断修改计划。计划好了,我就按计划去做,一步一步去做。我不好跟人说我怎么去做,总之是太难了。计划进行到我服刑第九年的时候,条件成熟了,或者说机会来了。为了证明我的计划是能成的,你说我要不要试一试?因为我想啊,越狱这么难的事情,我都能做成了,那么我的儿子,我就一定有办法有能力找回来!也就是说,不管刑期还有多久,哪怕只剩一个月,你也是要越狱的?

    韦元恩说,是。

    你越狱成功了?

    是。

    可是你又被抓了回去,加判了刑期,这算是成功吗?

    这是两码事。我在外面活动找儿子,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

    你并没有找到你儿子。

    但是我找到了能找到儿子的办法。

    什么办法?扑克?

    不,韦元恩说,那时候还不是。

    是什么?

    写作文。

    写作文?

    是的,韦元恩说。我越狱那年,1997年,我儿子三虎已经十六岁了。十一年过去,他的长相变化一定很大,应该是我不认识了。那么我也不可能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去找,是吧?那没用的。谁家的小孩是收养的,没人跟你说实话。要说实话的,就是孩子自己。那么十六岁的孩子通常也不在村里,对吧?在哪儿呢?在学校,中学。我儿子三虎应该是读高一。他是在田旺村逃出去的,不是再次被拐卖出去的。那么,一个七岁的孩子,他能走得多远呢?我分析啊,就在衢州范围内。我又分析啊,我儿子三虎小时候聪明,应该是能考上重点中学的。这范围又缩小了不是?于是,我专门找重点的中学去,找高中的语文老师,找校长,跟他们说我儿子的事情,请求他们出这样一篇题目的作文,让学生写。什么作文题目呢?我的亲人我的家,就是这意思。为什么要学生写这样一篇作文呢?因为,学生中如果有谁是被收养的、被拐卖过的,不是现在父母亲生的,他一定会在作文里流露出来。那么根据他流露出来的情况,我不就容易判断和找到我儿子了吗?王新云愣怔。

    我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跑,来回跑。一个老师又一个老师、一个校长又一个校长地求,反复求。校长老师被感动了,都尽力帮我。我从老师提供给我的学生作文里面,发现有不少我说的那种不是现在父母亲生的情况。我也见了有这种情况的学生,可惜没有一个是我的儿子三虎。但是可以肯定,用这种写作文的办法,继续下去,是能找到我的儿子三虎的!只是我想继续不能继续,因为我越狱不到一年,1998年初,我又被抓了回去。我被加判了五年,那么,一共是十五年。韦元恩抓过酒瓶,往自己杯子里添酒,但没有喝。

    那么,扑克呢?王新云说。

    扑克?

    你不是还用扑克的方法找儿子吗?

    哦,这得感谢萨达姆!韦元恩说,我们在监狱里看电视,看着美国打伊拉克,萨达姆跑了。美国就把萨达姆和萨达姆的人印在扑克牌上,用扑克找人,这办法真是牛皮大方了。于是我就想,等我从监狱里出去,也用扑克找儿子。

    去年,我从监狱里放了出来。我去印刷厂问,印一副扑克要多少钱?印刷厂说,一副怎么印呀?我说是一个式样一万副扑克,一副多少钱?印刷厂算了算,说是三万块钱。三万块钱,我哪儿有呀?我只有五千块钱,还是我的二儿子二虎从广东给我寄的。我说那就先印两千副好了。印刷厂说印两千副,每副就五块。我说怎么印得越少,价钱越贵呢?印刷厂说印得越少,成本就越高,印得越多,成本就越低。如果你印到五万副,每副是一块钱。我想想,当然是印五万副合算。但是五万块钱怎么筹呀?我想到了跟我一样丢失儿子的人,他们是我在找儿子的过程中遇到和认识的。有三个人,但其中一个已经找到儿子了,还有两个。但这两个又认识了六个同样丢失儿子的人。这下好了,加上我就有了九个人。我们决定联合印扑克,还成立了寻子联盟,我当头。我们说好了,谁有谁儿子的线索和消息,要互相通报,九个人的儿子都是大家的儿子。但是在印扑克的时候,我们九个人吵了一下。因为什么呢?主要是我自私啦。我想把我儿子二虎印在黑桃A上,黑桃A不是最大吗?萨达姆不是黑桃A吗?我不是寻子联盟的头吗?那么我儿子应该是黑桃A,是萨达姆,对不对?但是其他人反对,认为谁出的钱最多,谁的儿子就是黑桃A,就是萨达姆,然后继续按出钱多少排下来,第二多是红桃A,第三多是梅花A,第四多是方块A。我争不过他们,最后少数服从多数。我出钱才是第五多,所以我的儿子三虎只能是黑桃K。但是我心里是很不情愿的啊,我要是能拿出更多的钱,我儿子不就是最大的黑桃A吗?萨达姆吗?萨达姆不见了,美国才会用扑克的办法去找。我也才想到用扑克的办法去找儿子。不过不同的是,美国人找的是仇人,我们找的可是亲人哪!韦元恩说着端起酒杯,要喝。他看了看王新云,见王新云脸色不好,说,你不舒服吗?哪不舒服?王新云说我没事,你吃吧喝吧。韦元恩放下酒杯。王新云说你喝呀。韦元恩说我今天喝多了,不喝了。王新云说那你吃菜。韦元恩打着嗝说吃不下了。韦元恩跟着王新云出了饭店。王记者,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韦元恩说。没有,我很好,王新云说。韦元恩说那我就不跟你去你那里了。王新云回头看着韦元恩,为什么?你不去我那里你去哪儿?你还有地方住吗?你身上又没钱。韦元恩说我没钱也不能去你那儿住。王新云说我让你住你就住,叫你住你就住!不要啰嗦,走吧!韦元恩看着显然生气的王新云,不再吭声。他顺从地跟着王新云,亦步亦趋,像是一位开始倒过来服从儿子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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