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韦元恩。十天前我给你打过电话的。
王新云点头,像是回想起来的样子。十天前那个让他紧张最后导致他和宋海燕吵闹分手的电话,他不会不记得。
电话正是眼前这个人打来的,是他的亲生父亲韦元恩。
韦元恩在电话里说,他刚回了趟家,看见家里墙上贴着好几十张票子,全是一百元一张的,把墙缝给覆盖了,是他的傻儿子粘上去的。他的傻儿子说不出是谁给了这么多钱,于是他就去乡派出所问。派出所的黄警官告诉他,到他家去的是一名记者,并把记者的名片给了他。他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打了电话来。王记者,请问你是不是有我儿子韦三虎的消息?
没有。
那你怎么找到我家来呢?
因为……我是照着扑克上的地址找去的。
你看见扑克了?那太好了!扑克里的黑桃K,是我的儿子韦三虎!
扑克里不仅仅有你的儿子,还有许多人。
这就对了。扑克里的照片,都是我们寻子联盟要找的小孩。我儿子是其中一个,当然我儿子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
寻子联盟?
我们丢小孩的父母,组成了一个联盟,约定互相帮助,把小孩找到。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王记者,你一定有什么好的法子,帮助我们找到小孩,要不然你不会大老远来到我家。是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通过扑克牌寻找孩子的方式,很特别,有意思,想做个采访而已。
好啊,王记者,我现在就请你采访我。你前些天来我不在,我现在上浙江去,到你那儿去,请你采访我,在电视台播,好不好?
不,你不用来……你真的不用来,我现在很忙。等有空,方便了,我再和你联系好吗?
韦元恩还是来了。他现在就站在自己亲生的儿子面前,却不知道。但是王新云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道。他把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了一名求助的农民,仅此而已。
我想了又想,还是要来,必须要来,韦元恩说。他还在握着王新云的手不放。记者神通广大,尤其是电视记者,通过电视一播,看的人多,线索就多。我们寻子联盟里还真有人通过电视找到儿子了,真的。所以我必须得来,找你!我觉得你能帮我,一定能帮我,找到我的儿子!王新云说对不起,我帮不了。
为什么?
王新云说,因为,我已经不是电视台的人了。
韦元恩诧异地说,不会吧?这不可能!我刚刚还看见你走进电视台的。
王新云说我是来取我的东西的。十天前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是电视台的人,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真的不是?
不是。
韦元恩放开了王新云的手。他默默走回石狮子边,提起放在地上的包裹,扛在肩上。他望了望横亘在眼前的路,胡乱地朝一个方向走了。
那一刻,王新云想叫住亲生父亲,问他去哪儿?跟他说别找儿子了,因为我就是你的儿子。但是话到了喉咙,又被卡住。这次卡住他的还是那三个问题,又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认了我的亲生父亲或至亲,那么,养父家的亿万财产,将来是不是就没有我的份儿呢?王新云看着父亲莽撞的身影,在深秋的暮色中,像一头迷路的公牛。
电视台风平浪静,像没事一样。回来上班的王新云没有受到处分或遇见使他难堪的人,连绯闻都听不到。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惊动到台里,或者事情反映到了台里,但是被台领导捂得严严实实,没有走漏风声。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我王新云是大熊猫或老虎,即使咬死人,也要保护?
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宋海燕一定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王新云想。
那天出了拘留所,在电视台遇见生父后,王新云回了公寓。他给手机充了电,开机后看到了这样一条短信:平安无事。短信是宋海燕发来的,但王新云看到这条短信,却想到电影《平原游击队》里那个打更的老头,他那声声“平安无事咯”的叫喊,究竟是向日本鬼子报平安呢,还是向游击队说无事?也就是说,宋海燕的这条短信,究竟是说她自己平安无事,还是说我王新云没事?或者两边都没事?王新云不能确定。直到上班几天后,既没有领导找他谈话,也没有同事说三道四,连大嘴张胡子见了他,也尽说些没头没脑的事,诸如足彩、六合彩之类。还有,宋海燕在台里举办的思想政治工作报告会上,居然敢偷偷地朝他挤眼,王新云忐忑的心才踏实下来。宋海燕敢在会上偷偷朝他挤眼,说明两边都没事。这件事情之所以能得到保密而他本人受到保护,宋海燕一定从中做了切实有效的工作,王新云想。她是怎么做到的?
王新云发手机短信问宋海燕,朝我挤眼是什么意思?
宋海燕短信回答,因为眼睛里有沙子。
朝我挤眼,沙子就没有了,是不是?
笨蛋。
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
你没事吧?
你没事,我就没事。
有道理。
活该你。
见一见?时间地方你定。
你找死!
就是想跟你解释一下,那天的那个电话,没别的意思。
就是一个农民打给你的,我相信。
你说相信,说明是不相信。
拉倒吧你!
王新云接着给宋海燕发信息,但是再也没有回答。散会后他借故去了一趟宋海燕的办公室,刚说宋主任,我想跟你汇报一下前一段的工作,就被宋海燕打断。宋海燕把文艺部办公室主任喊进来,说小王要汇报工作,你做好记录。王新云一看傻眼了。宋海燕说,小王,你现在可以开始汇报了。王新云说,老子不干了!汇报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