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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弹子球(15)

时间:2013-06-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

  “非常愿意和人亲近。”店员介绍说。
   我道过谢,把猫放回橱窗,买了盒派不上用场的猫食。店员整齐包好递给我。我夹起猫食包走出宠物店时,两只猫像注视一片残梦似的定定看我。
   回到事务所,女孩为我拍去毛衣上沾的猫毛。
  “逗猫玩来着。”我随口解释说。
  “腋窝开线了。”
   “知道,去年就那样。抢现金押运车时给后视镜刮的。”
   “脱下。”她并无兴致似的说道。
   我脱下毛衣,她在椅旁架起长腿,开始用黑线缝腋窝。这段时间里我折回桌前,削罢午后用的铅笔,投入工作。不管谁说什么,在工作方面我这人却是无可挑剔的。我的做法是:从良心上尽最大努力在规定时间内做好规定的工作。若在奥斯威辛[奥斯威辛:波兰语称AMschwitz,波兰南部工业城市。二战期间德国法西斯曾在此设立大量关押残害犹太人的集中营],我肯定大受赏识。问题是,我想,问题是适合我的场所无不落后于时代。我想这是奈何不得的。不必追溯到什么奥斯威辛和双座鱼雷攻击机。没有人再穿什么迷你裙,让·保罗和詹姆斯·迪思也不再听了。最后一次看穿连袜健美裤的女孩是什么时候来着?
   时针指在3点,女孩照例把热日本茶和三块糕点端到桌面。毛衣也灵巧地缝好了。
  “喂,跟你商量点事儿可好?”
   “请。”说着,我吃了块糕点。
  “11月旅行的事,”她说,“北海道怎么样?”
   “不坏。”我说。
  “那就定了。没有熊?”  ·
  “有没有呢,”我说,“该冬眠了吧。”
  她放心似的点下头:“对了,陪我吃次晚饭好么?附近有一家餐馆,虾蛮够味儿的。”
   “好好。”我应道。
   餐馆位于幽静的住宅街的正中,从事务所搭出租车只要5分钟。刚一落座,一身黑服的男侍应悄无声息地踩着椰树纤维地毯走过来,放下两块爬水板般大小的菜谱。我要了两瓶饭前啤酒。
  “这儿的虾特好吃,活着煮的。”
  我喝着啤酒“嗬”了一声。
   女孩用纤纤的手指摆弄脖子上挂的项链坠儿,摆弄了好一会。
  “有话想说,最好饭前说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不该如此说话。总是这样。
   她微微一笑。由于懒得把约四分之一厘米的微笑退回去,微笑便在嘴角逗留下来。店里空得很,连虾抖动胡须的声音都似乎听得到。
  “现在的工作,中意?”她问。
  “怎么说呢,对工作从没有这样考虑过。不满倒是没有。”
   “我也没有不满。”这么说着,她吸了口啤酒,“工资不错,你们两人又和蔼,休假也享受得到……”
  我沉默不语。已经许久没认真听人说话了。
  “可我才20岁啊,”她继续道,“不想就这样到此为止。”
  上莱时间里,我们的谈话中断。
  “你是还年轻,”我说,“往下要恋爱,要结婚,人生一天一个花样。”
   “哪会有什么花样。”她用刀和叉灵巧地剥着虾壳,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没有人喜欢我的。我这辈子也就缝缝毛衣、做个破玩艺儿逮蟑螂罢了。”
  我唱叹一声,觉得陡然老了好几岁。
  “你可爱、有魅力、腿又长,脑袋也够灵,虾壳都剥得精彩——肯定一帆风顺。”
  她全然不声不响,闷头吃虾。我也吃虾。边吃虾边想水底的配电盘。
  “你20岁时做什么来着?”
   “追女孩啊!”1969年,风华正茂的岁月。
  “和她怎么样了?”
   “分手了。”
   “幸福?”
   “从远处看,”我边吞虾边说,“大多数东西都美丽动人。”
  我们进人尾声的时候,店里开始一点点进人,刀叉声椅子吱扭声此起被伏。我点咖啡,她点咖啡和蛋奶酥。
  “现在怎么过?有恋人?”她问。
   我思付片刻,决定把双脑胎除外。
  “没有。”我说。
  “不寂寞?”
   “习惯了,通过训练。”
   “什么训练?”
  我点一支烟,把烟朝她头上50厘米高处吹去:“我是在神奇的星辰下出生的。就是说,想得到的东西——不论什么——肯定到手。但每当把什么弄到手时,都踩坏了别的什么。可明白?”
   “一点点。”
   “谁都不信。但真是这样。三年前我就意识到了,并且这样想:再不想得到什么了。”
  她摇头说:“那么,打算一生都这样过?”
   “有可能。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果真那么想的话,”她说,“活在鞋箱里最好。”
  高见。
   我们往车站并肩前行。由于穿了毛衣,晚间挺让人倔意的。
  “OK,努力就是。”她说。
  “没帮上什么忙。”
   “谈谈心里就踏实多了。”
  我们从同一月台乘上方向相反的电车。
  “真不寂寞?”最后她又问一次。
   我正找词回答,车进站了。
  
  
  13
  
  
  某一天有什么俘虏我们的心。无所谓什么,什么都可以。玫瑰花蕾、丢失的帽子、儿时中意的毛巾、金·皮多尼的旧唱片……全是早已失去归宿的无谓之物的堆砌。那个什么在我们心中仿惶两三天,而后返回原处。……黑暗。我们的心被掘出好几口井。井口有鸟掠过。
   那年秋天一个黄昏俘虏我的心的,其实是弹子球。我和双胞胎一同去高尔夫球场8号洞区的草坪上观看火烧云。8号洞区是理想打数5的长洞区,一无坡二无障碍,唯独小学走廊一般平坦的草地径直铺展开去。7号洞区有住在附近的学生学吹长笛。在撕肝裂肺般的双高8度音阶练习的伴奏声中,夕阳在丘陵间即将沉下半边。就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弹子球俘虏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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