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咕急得哎呀了一声,气得半天不再出声。
那边也吓了一跳,我从腰包中取出油布包的火石火绒打着,晃动起来。我们隔着深峡呼应着。他们不是我烛天的族人,是这座山中的夸父族,从冰上层找路下来的,可现在谁也不知道如何到对方那边去。
从来没有这么绝望的事情,声音可以相闻,火光可以呼应,却也许永远无法走到一起。双方都只有来路,通向上和下遥远的艰险处,这百尺的峡谷,是永远无法跨越的。夸父族空有力气,却在天然之险前渺小无力。
“你真的相信他们吗?”嘀咕问,“万一那些人很凶恶。”
“他们是夸父,我的同族。”在我生存的烛天冰国,所有人都愿倾力帮助别人,“也许你们人族都是互相怀疑的,可我们这不一样……”
嘀咕叹了一口气:“也许真是我在人族看过了太多的争斗与欺骗,希望在这,是个梦想中的世界。”
这次她居然没有和我争,我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随着光明的失去,冰下越来越冷了。这里没有火,没有日光,没有食物,我们很快就会冻僵的。
不用看,我也能知道嘀咕正冷的缩成一团。我走过去,把她搂住,想让她暖和点。
黑暗中,她的身体颤抖起来,我以为她在哭。可仔细一听那却是笑声,比冰还冷的笑声。她所念的我却听不懂。
“你在说什么?”
“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在这个地方……唯一能给我温暖的,是一个异族……我的父亲、我的师傅,我所爱的人……感谢你们赐给我的,如果不死,我会偿还的!”
她咬着牙齿,象是要把口中的名字一个个咬碎,我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人儿,心里藏着这么多的恨。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孩子,因为她不比夸父族的孩童更高大,可她心里所藏的,也许是我们整个部族的心都装不下的。
“你来看!”她忽然喊我。
我走到她站的地方,按她说的低头看去。脚下,也有些隐约的光点在晃着。
“是河络们,他们也找来了。”她低声对我说:“如果你相信对面的人,我有办法送你过去……”
“是什么办法?”
“我所学的星辰力术,没有什么大的成就,但可以对冰起一点微小的作用。你踏上冰壁去,我用法术冻住你的脚,把你悬在冰面上,你迈出一步去,我就冻住你第二只脚,再化开第一只,你再向前走,就这样着,一点点从我们头顶上的冰河之心上倒悬着走过去。”
这主意只怕也只有人族的脑袋,才能想得出来,换我一年也想不出可以这样做。
“从那上面走过去,只怕也要几百步,我那么重……”
“这和重不重没什么关系,你不要乱动,不害怕就行。”
我点点头,发现自己忽然在她面前象个小孩了。
“那么你怎么过去?”
“当然也是一样的办法,我先送你过去吧。”
“你先……”
“你少多嘴!我没有时间花在和你吵上。”
她一发怒,我竟然就不敢出声了。她和我认识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我吵,但这一次,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我走向冰壁,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指:“记住,也许你现在不能理解,但是极夜不等于太阳的沉沦,也许只是有什么挡住了它,太阳,依然在天空中,而影子,不可能阻挡住所有的大地。”
我茫然的点点头,正想在头脑里反刍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可她推着我:“快,来不及了!”
就这样着,我做着一生里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在冰穹之上倒着行走,我的头顶,是几千尺远处的冰湖,如果我的脚脱离了冰面,我就会沿着光柱曾经的轨迹。直坠下去。而我的生命,全掌握在那个人族女孩的唇间。
“好了吗?”她问。
“好了!”我把活动的那只脚跨出去,顶在冰面上。不用力脚挨不紧冰,一用力,又怕把自己另一脚从冰里挣脱出来。我的汗滴直冒出来,滴下去在空中就变成了冰,我几乎能听到它们落到下面已经凝冻的冰湖上的当当脆响。
她念动术文,冰爬上了我伸前的那只脚,把它裹了起来。然后咔咔几声,我踩在后面的脚被松开了,碎冰向下落去。我又跨出一步,然后对她喊:“好了!”
就这样走了不知多少步,她的声音越来越远了,我也需要更大的声音向她喊话。另一边的夸父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我的声音越来越近,惊奇不已。一直向我喊着,可我没心思在倒悬在几千尺空中的时候回答他们。
就在我接近了冰河之心的那一侧,眼看还有几步就到的崖边的时候。她的那一边忽然传来了喧闹声。那是河络们的声音。他们居然可以上来的这么快?也许当我们发现冰湖上的火光时,他们已经有人在阶梯上了。
“不!”我大吼着,“你怎么样?”
嘀咕在挣扎中喊着:“准备跳……跳!”
我不知道倒悬着该怎么跳,浑身绷紧了,可却不知如何使劲,可是我封在冰里的那只脚始终也没有被放开。嘀咕也没再没有说话。
“嘀咕!嘀咕!”我大叫着,忽然一下子,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结成冰向下落去。一路上她骂了我无数嘴石头脑袋,可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我知道她是个好人,我想起她的那句话:“快,来不及了……”她早知道危险逼近,可我却愣愣的浑然不知,我真是块石头,该被敲成碎片。她就这么着消失在黑暗中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空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可我保护不了一个小小的人儿,也挡不住太阳突然就落下去。我恨这一片漆黑,可我的愤怒不能变成光。
我在冰上倒悬了许久,一直盼着嘀咕再发出声音,可是没有。直到一根绳索飞来套住了我,把我拉离冰面。
悬岸这一侧的夸父族救下了我,我被绳子拉上悬崖,听到了熟悉的本族声音:“你还好吧?”
我茫然的站起来,回头望去,黑暗中什么也没有,没有河络,没有嘀咕,曾经在光明下发生的一切就象一个梦,夸父族又重新回到了极夜时代。
当我重新坐在黑暗中,听着同族的梦讫,唯一能让我在一片虚无中猛然睁大双眼,想看见什么的,是那句话,来自一个人族的女孩。
“记住,也许你现在不能理解,但是极夜不等于太阳的沉沦,也许只是有什么挡住了它,太阳,依然在天空中,而影子,不可能阻挡住所有的大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