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于忧患,衰于安乐(2)
中古以来,在欧亚大陆,中国成为与外界交流最少的“特区”,成为欧洲人眼中最神秘的国度。和世界其他大文明相比,中华文明的发展演变过程呈现出强烈的独立性和个性化。在两千年的封闭之中,中国人建起了世界上最有效律、最严密的中央集权,保证了大部分时间东亚这片封闭的土地处于统一和稳定之中。在数千年间,中原和外界的交往被简单地限定于和北方草原民族的战争或者和亲,除了佛教文化外,中国几乎没有从欧亚大陆其他文明体中吸收什么异质文化营养。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自视为“天朝上国”,自给自足的经济体系让我们感觉不到探索外部世界的必要,也取消了人类天然的好奇心。任何有机质在过于封闭和稳定的环境下都会变质,近亲杂交和自我克隆导致的只能是物种的衰落。几千年里,祖先留下的几本经典成了我们这个民族学习的唯一教材。几千年来一直咀嚼着同一块馍馍,结果只能是越来越味同嚼蜡。中国变得越来越自闭,越来越自大,越来越守旧,越来越没有创造力。到了明清时期,这种虚骄的“上国心理”又演变成了“闭关锁国”的国策。在外部世界发生了激烈变革的大时代,我们却充耳不闻。
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说:“中国人只跟着祖先的足迹前进,而忘记了曾经引导他们祖先前进的原理。他们还沿用祖传的科学公式,而不究其精髓。他们还使用着过去的生产工具,而不再设法改进可革新这些工具。因此,中国人未能进行任何变革。他们也必然放弃维新的念头。他们为了一刻也不偏离祖先所走过的道路,免得陷入莫测的歧途,时时刻刻和在一切方面都竭力仿效祖先。人的知识源泉几乎已经干涸。因此,尽管河水仍在流动,但已经不能卷起狂澜或改变河道。”
正是这种缺乏与异质文化交流形成的强大惰性,导致我们这个民族在鸦片战争以来屡次外部刺激面前反应迟缓,应对乏力,导致了中国文化现代化转型的艰难与吃力。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天命。犹太人被命运驱赶,四处流亡,却最终获得了世界性的眼光和思维习惯,“兴于忧患”。中国人被上天眷顾,安放进隔山限海的安乐之境中没有外部压力地生活了几千年,最终却成了一潭死水,固步自封,可谓“衰于安乐”。
但是,天命从来不是不变的。凡事天命居其半,人力亦居其半,正所谓心能尽性,人能弘道。现在,大海和天空已经向中国打开,中国不再是难以交往的“远东”。现在是我们敞开心胸,不报成见地吸收其他文化的营养,特别是政治文明的营养的时候了。如果在人类政治文化的主流价值已经彰显无疑之际,仍然将视线拘泥于这片土地的特殊性上,逆天而行,抱残守缺,燕巢幕上,自得其乐,那么离大戾自然不远。尚书早就说过:“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被误读的美国
落后的美国
在我父亲为数并不太多的藏书里面,有三本是关于美国的。一本是八十年代初出版的小册子《美国探亲纪实》,一本是稍后一点的《美国走马观花记》,另一本是1994年出版的陈燕妮的畅销书《告诉你一个真美国》。
对于世界上那只头号“纸老虎”,他们那一代人除了“无比仇恨”以外,其实还深怀着一种隐秘的好奇。“工人都有小汽车”,“餐厅里跳脱衣舞”,“二流演员当总统”……这些印象错综在一起,形成一种霓虹灯似的光怪陆离的效果,让他们那一代在义愤填膺的同时,又不免滋生一点深藏心底的困惑、羡慕甚至憧憬。
是的,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比美国更令中国人不解并向往。当世界的大门打开之后,绝大多数中国人选择了飞往美国的机票。美国代表了整个西方世界。从八十年代之初起,几乎每个会写字的中国人从美国回来后都要写一点游记或者感想,迫不及待地报告种种令人震惊的发现:美国人成天大鱼大肉,沙发彩电坏了,不修,往大街边一扔,换新的!成人用品商店公然开在路旁,各种“不堪入目”的物件公开买卖,红灯区里到处“上身脱光”的大幅广告!高速公路遍布全美,四通八达,从东海岸开到西海岸看不到一个红灯!U.S.A的一切都在中国人的经验之外,“富”得、“黄”得、“发达”得几近不可想象,似乎与中国不在同一个星球上。
没有想到,美国给我的第一印象居然是落后。
与中国一座座挺拔、亮丽、巨大而喧闹的新兴城市相比,美国大部分城市小,矮,旧,静。十八、十九世纪的石砌教堂与三三两两的两三层小楼沉默寡言地蹲踞在狭窄的街道两旁,实在缺乏气势。美国人似乎没有以高为美的观念,他们的城市建设原则似乎是不到迫不得已,不拆旧屋,不盖高楼。除了曼哈顿这个事出有因的例外以外,大部分大城市,都是在市中心才无奈地拥挤起几座高楼大厦。在东海岸旅行,高速公路两边永远是各色树种混杂的树林,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让人怀疑美国是不是整个就是一片大森林。
事实上,还没有踏上美国的国土,美国的“落后”就已经初露端倪。刚登上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航班,就发现向你微笑的居然不是所谓的“空姐”,而是“空姨”。这些中年妇女大多相貌平平,个别人还体型硕大,以致在过道行走都有些困难。对于已经习惯于在飞机上饱餐秀色的中国男人来说,不免会有些诧异。
到了美国之后你会发现,不仅是飞机上,美国的所有服务场所都缺乏美女。中国的饭店、酒楼、商场、甚至银行的储蓄所,经常有“领班小姐”、“导购林肯纪念堂小姐”、“导储小姐”笑靥迎人,让男人们享受“养眼”这一超值服务。而美国人似乎没有把相貌、年龄与职业联系起来的习惯,上述场所大把大把地充斥着中年男女。甚至电视主持人中也鲜有俊男靓女,打开电视,经常是四五十岁的大叔大婶坐在那里侃侃而谈。美国许多著名的专栏节目主持人都是越老越吃香,据说观众欣赏的是他们的专业知识和口才、气质,乃至性格魅力。一个在美国生活多年的华裔朋友对我抱怨说:“中央四台美女太多了,让你注意力分散。因为除了脸蛋出色之外,她们的出色之处并不多。”从这一点来看,美国人甚至对美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歧视心理”。除了“养眼”机会缺缺之外,对于在中国惯于享受生活的成功人士们来说,不方便之处还有太多。比如,为了环保,所有的美国宾馆都不提供拖鞋和一次性牙刷牙膏。如果你想出去买这些东西,你又会发现,美国城市不像国内那样,走两步就能在街头巷尾甚至居民楼头发现一个小卖点。美国城市规划刻板严格,一般情况下,你走过好几个街区,才能发现一个超市。
以前对那些携款潜逃美国的官员我一直满怀愤懑,到了美国不久我就开始对他们产生同情。美国人的生活太不适合他们了。在美国,似乎很少有人能像国内的领导干部以及白领们这样天天为饭局所困扰,一顿饭吃几个小时之后还有什么洗头洗脚唱歌推油这些数不清的“潇洒”项目。在美国,如果哥几个想按照国内的习惯出去潇洒潇洒,就会发现可去的地方寥寥无几。美国可绝不是像中国那样遍地洗头房足浴城歌厅按摩中心,甚至连饭店酒楼都不多。美国饭店里一般没有包间雅座,人们通常都是吃完就走,很少见到中国这样一顿饭可以吃上几个小时,甚至通宵酣饮的场面。夜晚的美国城市,比中国要冷清安静许多。没有耗资巨大的亮化工程,没有持续到深夜的车水马龙,也没有供哥几个坐在街边吆五喝六喝啤酒的大排档小吃摊。偶尔有几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在这样一个语言不通,生活习惯迥异的所在,那些贪官们除了蜷缩在新购置的豪宅里,看看中央四台外,还能做什么呢?
禁欲的美国
大部分中国人的美国观是由好莱坞大片、摇滚乐、现代美国文学拼接而成的,在我们的印象里,美国似乎是一个“开放前卫”的、“热情奔放”的或者说得直接点,是个“放纵”的国度,红灯区和赌场遍地,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美国人在我们的印象里似乎都是白天刚刚结识,晚上就可以上床;街上每个人都可能手持武器,身藏毒品;大部分人似乎都忧心忡忡,神神叨叨,不得不依赖心理医生度日。
其实大谬不然。
美国社会远比当代中国保守、古板。举一个例子,时到今日,美国的某些小城小镇(当然是极少数)仍是实行“禁酒”。2001年5月29日,总统布什的女儿詹纳和芭芭拉在奥斯汀一家墨西哥餐厅买酒时被警察抓获,成为当天的重要新闻。因为得州法律规定,21岁以上的成年人才能买酒或喝酒。
在美国,政府抵制“黄色”比中国要认真得多。比如,性用品商店里未成年人绝对进不去。在电影大国美国,情色片“色”的程度在西方情色片中是最保守的,比如,他们规定,即使是情色片,也不允许出现男子正面果*体镜头。甚至连画报上的美女穿衣时胸可以低到什么程度都有严格规定。
来美国前,想象中的美国人生活中应该个个我行我素,崇尚个性。谁知与美国人接触,完全不是如此。绝大多数美国人衣着整洁,举止严谨,十分讲究礼仪。与美国人谈话,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开口必先微笑,交谈时,总是笑意盈盈。熟悉美国人的华人朋友说,美国人生活中的繁文缛节,种种穷讲究,比中国人多多了。在公共场所,一个人进门时发现后面不远有人,他一定会替后面人把门开着。后面的人一定会对他说一声“THANK YOU”,他也一定会回一声“YOU ARE WELCOME”。男士和女士一同出门,男士一定会为女士开门,说“你先请”。在人群中,一个人不慎打了喷嚏,一定会对周围的人说对不起,周围的人也一定会对他说“上帝保佑你”。
一般中国人也许不太了解,美国是一个由清教徒建立起来的国家。新教认为,努力工作就是对上帝的侍奉。这些被称为“清教徒”的美国创始者,提倡禁欲,克己、节俭,敬畏上帝,辛苦工作,他们工作压力之大,劳动强度之高,敬业精神之强,不但远甚于中国人,也甚于欧洲人。大多数美国人是没有夜生活的。他们住在城郊,附近根本没有娱乐场所,一下班就赶紧开车回家,看一会儿书或电视,就早早洗洗睡了。有一次我们夜里从城中回到郊外朋友家中,发现时间虽然不过晚上十点,车窗外却已经家家灯火全无,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因为第二天早上他们要早早起床,去为自己和家人的前途辛苦打拼。
普通美国人强调家庭价值,强调把时间留给孩子。有了闲暇时间,他们的休闲方式不过是修修草坪,晒晒太阳,陪陪老婆逗逗孩子。我在参观美国博物馆的时候,最深的印象是大部分美国人都是带着孩子来参观,大人们弯下腰或者蹲在地上,对孩子们谆谆讲解,那份亲子之情,令人颇为感动。
我到美国的那一天,2004年11月2日,正是美国大选的日子,朋友特意载我到一个投票点去看了一下。第二天大选结果出来,与国内看到的预测不同,布什以较大的优势胜出。我问美国朋友,为什么布什能胜出?朋友回答,因为现在的美国人更保守了。在物质进步与道德完善两者中大部分美国人更重视道德价值。他们宁可自己失业,也支持布什捍卫美国人的传统道德,也就是提倡上教堂,提倡青年人保持贞洁,反对同性恋,反对坠胎。当然,也包括去攻打伊拉克,“解放生活在暴政下的人民”。
果不其然,布什成功连任后,美国政府宣布将在“禁欲”式性教育项目方面投入更多资金。所谓禁欲式教育是指只教育青年人如何保持婚前性纯洁,不提供避孕知识甚至禁止提及避孕。
苍蝇蚊子到底是从哪飞来的(1)
记得改革开放之初,全体中国人都有一个深重的忧虑:国门一打开,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苍蝇蚊子飞进来了,怎么办?
然而,在美国浮光掠影地走了几个地方,发现美国并没有那么多的苍蝇蚊子。
到美国前,我最大的担心是我的英语如此之“破(POOR)”,一个人在东海岸游荡,障碍重重,会不会找不到路?会不会吃不上饭?会不会订不到旅馆?会不会被纽约地铁里的黑人抢劫,然后流落街头,再被同性恋者挟持去强迫吸食大麻之后再残忍地强*?
在美国呆了几天,这些担心烟消云散。我发现美国人不像一些中国人那样对熟人朋友像春天一样温暖,对陌生人像冬天一样冷漠。美国人对陌生人通常不设防,对任何人都随时准备主动展露微笑,道一声“HI”,并且随时准备帮助别人。
美国的国家公墓
抵达华盛顿的第一天我想去白宫看看,可是不知道怎么走。我拦住了一位匆匆行走的高大白人。
他停下来,说了一大堆纯正而悦耳的英语,我百分之九十没听懂。我说,对不起,我英语很差,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再问别人吧。
他遗憾地耸耸肩,却不甘心,站到路旁,打开了身上的大包,掏出了一张地图。他在地图上比划了半天,我听明白他的意思是坐地铁最方便,不过要倒一站。
看着我为难的样子,他收起地图,“FOLLOW ME”。
他在前面匆匆地走,我在后面紧紧地跟。进了地铁站,他教我在售票机上买完了票,仍然不放心,干脆自己买了张地铁票,和我一起上了车。他说,他要去的地方,也大致顺路。
在地铁里我们简单地聊了会天。他尽量用最简单的英语,说他没有去过中国,但是公司派他去过日本,他知道许多中国城市的名称,比如北京,上海,香港。
下了地铁之后,他匆匆地带我出站,看起来他是有点着急。我告诉他不必出地铁站了,我到地面上再问别人。他却说没关系。
到了街上,他详细告诉我走哪条街,确信我听明白了,才放下心来,匆匆大步离去。
在美国呆了几天,发现美国“活雷锋”还真不少。有好几次,我在路边打开地图,都有人主动走上来微笑着问我:“我可以帮你吗”?
另一个难忘的“活雷锋”出现在曼哈顿。那是去自然历史博物馆时,向一位老太太问路。老太太估计有八十岁了,满脸皱纹,佝偻着身子,颤微微地比划说,前走,再左拐,见到一座有特殊标志的大门,就到了。记住,门口有两块特别大的标牌。
我道了谢,就迅速朝前走去。因为我知道有些美国人习惯帮人帮到底,如果我走得慢些,老太太说不定还要坚持带我去呢。这么大年龄了,行动不便,还是别麻烦人家了。
前行了三百多米,左拐,路边有一个竖着天体模型的大门,嗯,就是这里了。我刚想进这个大门,身后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不是这里,还在前面。”我一回头,吓了一跳,原来老太太正倒着小步,一直努力在后面跟着我。她说这是天空博物馆,再往前走一段,那个有两块大标牌的,才是自然博物馆。“我估计你就会错走到这里,果然让我料到了。”老太太微笑着说,气喘吁吁。
因为有了这些乐于助人的美国人,所以以我如此恶劣的英语,居然能横行东海岸。渐渐地,我有了一个感觉,美国并不险恶,特别是和中国相比。你不必像在国内旅游那样,时时提心吊胆。在华盛顿,我在郊外朋友家里住了几天,这个地方非常僻静,朋友说,他们上班时经常忘了锁门,因为这个小区几十年来还从来没有出过盗窃案。在美国,一个人日常生活中的精神成本也许比中国人要低,起码在日常生活中,他不必长那么多“心眼”,花那么多精力用于相互提防。我们国内大力号召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和“八荣八耻”,原来都被美国人悄悄实践了。
当然,在美国,也不是没有人不排队,也不是没有人随地吐痰,也不是没有坑蒙拐骗。然而,在我有限的美国旅行经验里,看到的上述现象,都是发生在唐人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