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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有你(钟求是)(11)

时间:2013-11-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钟求是 点击:

    跟往常一样,到达宾馆时,老克已在那里。他倚在沙发上,斜着身子,像是有些无聊,又有点若有所思的样子。房间已开了空调,暖烘烘的。邱静进入卫生间,脱掉衣物,站到喷头下。她洗得很快,或者说有些潦草。完了她擦干身子,把浴巾丢到一边,抱着衣服出去。她把衣服扔到凳子上,把自己扔到床铺上。接下来,轮到老克了。他会先卸下假肢,然后一跳一跳的去卫生间。但老克坐着不动。他的目光懒懒的,投向床对面的墙上。墙上有一面镜子,里边装着她的身子,光滑滑的身子。邱静说,你怎么啦?老克说,我在看镜子里的你。同样是你,镜子里有些不一样呢。邱静说,你今天看上去倒真的有些不一样。老克苍白的脸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邱静看着他,脑子里跑出几天前的醉酒情景。她说,原来你还介意着前几天的晚上。老克说,我没有。邱静口气里添了歉意,说你知道的,那个晚上我醉了。老克说,我说过了,我没有。两个人无语。老克起身打开电视。电视里有动物世界,一群虫子爬来爬去。老克站在虫子旁边,说,不过对那个晚上,我记得你的一句话,你说不熟悉的人待在一起是最安全的。邱静说。你什么意思?老克说,刚才你从卫生间出来,没有包浴巾。以前你是包浴巾的。邱静不再说话,盯着他。老克说,你不包浴巾没有错,因为我们熟悉了,我们用不着遮遮挡挡了。邱静坐起身,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说,你讲话挺能拐弯抹角的。电视里的虫子开始搏斗,好像是为了抢夺一块脏兮兮的食物。老克伸手关掉电视,又回到沙发上。他说,如果我们的熟悉只限于身体,那倒也没关系。邱静沉默一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们不是陌生人了。老克说,不是了。邱静说,那你说说看,你对我到底了解了些什么。老克慢慢地说,刚才你未到时,我坐在沙发上突然做了一个决定,要跟你说些话。邱静说,说话还做决定,太隆重了吧。老克说,我在想,为什么要放在今天说,得给自己找个理由,可我找了半天没找到。邱静说,你到底想说些什么?老克吸一口气,细了眼睛说,我看出来了,这些天你不是对我感兴趣,而是对我的残腿感兴趣。对你来说,每一次**都是我残腿的一次展览,能给你带来安慰。老克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腿能给你带来安慰,可用一只残腿来吸引一个女人,我觉得特别没劲。

    邱静愣了半晌,说,这就是你对我的了解?老克说,你也可以把我的话看成我的托词,我耍的花招。邱静抿了抿嘴说,这么说,我伤了你。老克倦了脸说,谈不上伤我,我这个人好像没什么可伤了。说到底,是我自己厌烦自己了。停一停,又说,刚才进宾馆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你又来了,服务员见了我,也说你又来了。她登记时,熟悉得不用我报名字了。老克说完,松了身子,脸也懒起来。邱静出一口长气,身体向后仰去,在床铺上弹跳一下。她抬起双手捂在脸上,使劲擦几下,眼睛里便一暗一亮的。她说,你说你老来这里,究竟来了几次?老克摇摇头。邱静说,九次。老克说,才九次吗?邱静说,是九次。老克说,九次不是一个大的数字,可我觉得很久了。邱静点点头说,时间是个没谱的东西,它的长短是由人决定的。老克说,你讲的差不多是个哲学概念。说着他嘿嘿笑了几声。邱静重新坐起身,幽幽地说,既然是九次,不妨再加一次,凑成十次。老克摇摇头说,不啦,把假肢卸下又装上,太麻烦了。邱静说,你跑到这儿来开房间就不嫌麻烦?老克说,那是另一回事。今天我跑来是向你说再见的。邱静扫一眼他的腿,说,再见是需要仪式的。老克说,我们这样的告别,需要仪式吗?邱静坚持地说,需要的。老克想一下,没有站起来,而是从衣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撕了包装塞进裆口。邱静从惊呆中醒过来,别了头不看他,但她的目光还是撞进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他显得滑稽,裤裆连着一只手臂,手臂一动一动,脸上飘着怪异。过一会儿,他的脸凝住,手里拎起一只套子,一甩一甩的。邱静一阵恶心,跳起来跑进卫生间,冲着洗脸盆大喘几口气,然后拿起一只漱口杯子摔到地上,觉得还不够,又拿起另一只杯子砸下去。

    老克走过去,站到卫生间门口。邱静扯了浴巾,拥在胸前。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种说不明白的东西。老克叹口气说,小心玻璃片儿扎脚。邱静没有吱声。老克转过身子,扭开门走出去。

    邱静怔了一会儿,踮着脚尖离开卫生间,走到窗前。她往下看去,灯光闪烁的街上,有一些人影在移动,但他们似乎都不是老克。老克已经消失了。

    邱静回到床上,把身子使劲打开,又慢慢蜷成一团儿。她感到有些疲累,便闭上眼睛。眼睛一闭上,世界便朦胧起来。蒙眬中她睁开眼睛,看见小桌上摆着的牌子,上面写有“保健按摩”。她愣了一下,定定地盯着那块牌子。她的手突然冲动地伸向电话。一刻钟后,敲门声响起。邱静的心狂跳几下,披了浴巾走过去把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位皮肤很白的男子。两个人没有说话,径直到了床上,他解开她的浴巾,她躲无可躲地躺在那里。他撑在上面,把嘴巴贴向她的嘴巴,她坚决避开了。他把下身贴向她的下身,她没有避开。惶然中她一别脑袋,要捉住习惯中的那样东西,可一眼扑了个空。她慌了,扭动着身子,要把上面的人掀下来,但上面的人死死盖住她……她醒了。看看房间,空空荡荡的。摸一摸枕巾,竟湿了一片。梦外她忘了哭,却躲在梦里哭了。

    九

    邱静携儿子上街看汽车。不能上学后,邱静决定每周至少和儿子上街一次。

    儿子喜欢汽车不知道是否天生的。前些年,唐民还在的时候,家里有一辆汽车。虽是公车,也能私用,一家人经常坐在车子里进进出出。周末时,车子会把一家人带到公园、游泳馆或者肯德基。那时候小今还小,但他记住了汽车,继而喜欢上了汽车玩具。后来唐民走了,家里没了汽车,小今对汽车的迷恋却没有中断。邱静和儿子走到街上,坐在街心公园的花坛边。太阳已往西斜去,天边挂了几片白里透红的云,电脑贴图似的。夕阳中,街上的汽车特别活跃,红黑蓝白各种颜色在路面上水一般流动。小今很入迷,眼睛变得挺大,嘴巴微微嚅动,像在默默点数。也许无论怎样的人,心里都有一样叫灵犀的东西。汽车没准儿是接通小今和这个世界的一条缝隙。邱静坐在儿子旁边,脑子闲下来,慢慢地想事情。她想得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把自己想静了,也想恍惚了。这时儿子捅捅她,说了一句挺顺畅的话。他说,这里的汽车,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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