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静擦干身子,去了床上。她没有用手臂拥抱枕头,而是搂住了自己身子。在自我搂抱中,身子渐渐热了。她腾出手来,想抓住点什么,可似乎什么也抓不住。不过这种迷路是短暂的,她的手很快醒悟过来,来到了胸部,然后一点点往下走,经过肚脐抵达了腹部。她的身子蠕动起来,同时中指挺直了,往想去的地方而去。少时,她轻轻叫了。
四
小今上学后,邱静辞掉钟点工,自己接送儿子。一般地说,上午出门都比较仓促。
小今今天出门前,又临时提出要求,要一双大鞋子。邱静一头雾水,说你穿大鞋子干什么?小今说,我要,上课用。邱静说,大鞋子与上课有什么相干呀?你说说理由。小今说不出理由,嘴巴一扁做欲哭状。他一旦哭起来会没完没了,邱静看一眼手表,转身找来一双唐民留下的球鞋,放在一只袋子里。她说,鞋子可以带到教室,但不可以拿出来搁在桌子上。邱静把儿子送到学校,心里一整天塞着块石头。下午在校门口接住他,见他手里拎着装鞋的袋子,似乎没什么事儿。晚上,邱静给刘纯秋打了电话,问鞋子是怎么回事。刘纯秋说,开始我不知道,上课铃声一响,他把一双大肥鞋套上,我挺纳闷的,问了好几句才弄明白,原来他要在鞋子里活动脚丫子,不让我看见。邱静说,他……他为什么呀? 刘纯秋说,我也迷糊呢,后来我想起来了,昨天我批评过他,上课时不准把脚动来动去,他就替自己的脚打掩护了。邱静说,原来这样,他倒懂得动心思了。刘纯秋说,我还是摸不透他,有时候挺静的,有时候就管不住自己了。邱静说,他心里不快活时,手脚便喜欢动。刘纯秋说,动动脚没关系,他还用手去动同学的脑袋,还用笔在同学衣服上画画。邱静说,刘老师,就算他是个顽皮的学生吧。刘纯秋说,要是顽皮还好,可他不是!邱静不好再讲什么,说过几声对不起,把电话挂了。转过身,邱静想敲打儿子几句,见他坐在那儿做作业,忍住了。儿子临睡前,她抓住了机会。她说,小今,你在教室里穿大人的鞋子,这简直是个笑话。你还在同学身上乱涂,还动同学的脑袋,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对的。她说,你别马上说认错的话,我听烦了,我不要听。她又说,你一不高兴就乱动手脚,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也会让我不高兴。我不高兴怎么办,到哪儿乱动去?她越说越气,脸上有了愤色。小今看着妈妈,紧张了。他说,妈妈不生气。邱静说,我没法不生气。小今说,小今错了。邱静不吭声。小今说,小今讨厌了。顿一顿,又说,小今坏蛋了。邱静叹口气,说你睡吧。邱静回到客厅,取来儿子书包翻出作业本。作业本上有一些文字,但那是甲骨文或者东巴文,需要认真考证的。作业本上还有一些算式,但那些混乱的符号正好证明他只能进行口头速算。邱静把作业本塞回书包,想:儿子学会了做作业,我可以高兴的,可作业做成了这样,我的高兴又是多么的廉价。邱静泡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她盯着杯子,里边的茶叶无序地挤到水面。她想,我累了。过一分钟,她又想,我真的累了。她的目光离开杯子,来到木架上的花盆,停留一会儿,又来到墙上的壁灯。壁灯的光是蓝的,此时显出冷清,冷清得都有些压迫了。她伸手关掉壁灯。客厅暗下来,像是一下子没有了内容。她坐在暗色中,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的目光被窗外的亮色引了去。邱静突然想,我为什么老把自己搁在家里呢?我可以出去走走的。这个心念一动,一晚上的情绪似乎有了落脚点。邱静轻轻推开儿子卧室的门,儿子睡得很熟,发出细细的酣声。她转身换了衣服,坐电梯下楼,出了住宅区来到街上。她有点犹豫,不知往哪儿去。很快她记起了一家名为夜空的咖啡馆,也许那里正是今晚上要去的地方。主意一定,她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在身旁停下。十多分钟后,她到达江滨大街。大街上排着好几间酒吧咖啡馆,相比之下,夜空咖啡馆并不起眼,但今晚邱静愿意选在这儿。她走进门,两位迎宾小姐同时向她致意。上了二楼,她环视一下大厅,择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一位侍应生走过来,递给邱静一本点菜簿。邱静没有点咖啡,而点了一杯龙井茶。大厅内灯光浅暗,挺安静的,安静中又有轻柔的背景音乐。邱静听出来了,是一组欧美爱情歌曲。
邱静一边饮着茶,一边不经意地打量大厅。大厅里客人不多,在左边一角,面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两只脑袋凑向中间。在右边顶头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男子,看不清年龄。他低着脑袋,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旁边点了两支红烛。稍稍有趣的是,两支红烛一高一矮。再往左边的顶头,是一位肥胖的姑娘,她的对面放着一件鲜艳衣服。显然,她还有一位女伴,现在暂时离开了座位。邱静记得,以前她来过这里的。那时候她在做专版,泡过许多茶吧咖啡馆。夜空咖啡馆既不前卫,也无特色,属于静静淡淡的那种。半小时前邱静打车到这儿,都担心夜空是否还存在。现在看来,该在的还在,该静淡的还静淡着。邱静此时,有一种久违的感觉。算一算,她多久没光临咖啡馆或者酒吧了?也许五年,也许七年,反正是个盛着许多日子的数字。这个数字让她有点心痛。她想,那时候,我是喜欢这种地方的。她又想,在这里喝茶,跟家里喝茶是不一样的。音乐奏着一支曲子,是《卡萨布兰卡》,有点沧桑又有点忧伤。乐曲声中,大厅内又添了人。那位肥胖姑娘的对面,已经坐着一位纤细的姑娘,她们相映成趣。对面靠窗的桌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多出一位年轻小伙子。他二十出头的样子,脱了外套,穿着有字的橙色T恤。那T恤上写着“烦了”,下面应该还有字,被桌子挡住了。假如没有那两个字,邱静是不会注意小伙子的。烦了以后应该怎么样呢,后面的字如何表达呢?这样想着,她的目光在对面那件衣服上稍稍做了停留。这种停留在此时显得多么的别样。很快,小伙子的眼睛也看过来,撞在她的目光上。邱静心里一愣,赶紧转过脸去。过一会儿,那小伙子犹豫一下,站起身来。T恤上的字揭晓了,是“烦了,走走”。邱静心里轻轻一笑,想,原来是这样。这时小伙子已走过来,邱静用余光瞧着他从旁边走过,不想那个身子在她身旁停住了。
小伙子说,大姐,能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我的手机没电了。邱静哦了一声,将手机递出。小伙子拨了号,开始用一种方言说话。这种方言似乎属于遥远的北方。邱静想,他是外地人。又想,他脸上挂着风尘仆仆的痕迹呢?
小伙子递还手机,说声谢谢,走回自己的桌子。邱静埋了头,专心地喝茶。喝了一会儿,稍一抬头,瞥见那小伙子也在低首饮咖啡。邱静没来由地觉得,他的低首有些羞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