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书铺的!是蔡先生的。她今天要来看你,说是还可到××书铺为我们问问信,若得钱就一起拿来。她要我留图章,我说不带图章,她说她认得那老板,不用图章也总可以。我昨天拿信到那里等候了一点钟,还不见回来,所以到蔡先生处去,她留我住,留我吃饭,说到你病,要钱,她就说××昨天才从一个书铺拿了三十块来,还没有用,就取送我。我得了钱,恐怕你念到我,所以饭也懒吃,就回来了。”
“看到夕士没有?”
“他有事去了,恐怕是开会去。”
“他有什么会可开?”
“他不是××么?我以为——”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莫乱说。”因为那看护正在房中整理东西,所以男子A就警戒了女孩玖一下,然后就说,“玖,早上吃了东西没有?”
女孩玖笑了。“昨天我饭也不吃过,还是回到校里五小姐为我煮粥吃的。今早是一起床就跑来的。”
看护出去了,男子A想了一会,忽然说,“她们知道我病没有?”
“知道。”
“知道怎么不来看先生的玻”
“你当真要她们来么?我就……”
“不,我是说笑话的。”男子A知道玖的脾气,止住了玖谈这件事,接着又转向玖。
“还落雪么?”
“不。早就不落了。我们堆的那雪人,胖了许多,有趣得很。”
“太阳一出这东西就完了。”
“不容易!我听五说过。浇一点水在上面,凝成冰,就不容易融了。”
“你开一下窗户。”
“不怕冷么?”
“不要紧。”
女孩玖到窗边去,用手推那窗子。左右上下全无办法,就使小脾气自言自语说道:
“在哪里,在哪里,怪事!欺生的东西!”
看护从房外进来,拿了盥洗器具,放到床边小凳上,就含笑的把窗轻轻一推。窗开了,冷的风从外面吹来,看护想把布幔拉下。
“让风吹,不要紧的!”
“不怕么?”
“我还要到雪地去,怕什么风?”
看护出去拿牛奶去了,男子A勉强把身体坐起,洗脸,漱口,听到火车站方面敲打废铁轨声音。
“玖,你说蔡先生什么时候来?”
“十点来,到时候我到车站去接他。”
“我也去。”
“你怎么能去?”
“我今天要转学校里去,这里我哪里能住得惯?”
“什么意思?这钱不是够住几天么?”
“哪里,——我不愿意住,我要做事,玖,你难道不明白么?”
“可是怎么能走动?他们不会放你出去。”
“把我留到这里不过是为他们要钱的原故。两天已经去了八块,昨天打针施手术又是十块,还得赏一点钱给他们,这是规矩。三十块钱已经快完了,不回学校去,别人怕会使我们下不去。”
“今天蔡先生会有办法!”
“他万一拿不到钱,有什么办法?”
“到学校同校长去说说。”
“你记不到他们对于你学费的催促情形么?”
“不过多住两天才行,没有钱也总可以欠一下,他们知道你是教书的,不会脱空!”
“但是快到十二月了,我们的希望,还是在我的这一只手上!”
女孩玖不敢说一定莫出去的话了,就改口说,“蔡先生来我们商量看。”
牛奶由看护送来了。看护见男子A问女孩玖想不想吃一杯牛奶,女孩玖点头又摇头,就说,“我再去拿一杯来,”当真拿牛奶去了。男子A独自喝着牛奶,望到窗外廊下为雪所映照的强光,想到远处以外什么人样子,玖也觉到二哥的神情,就说:“二哥,这雪若是在北京,到明年三月才能融了。”
“我想到妈去年在雪里为我流血害病的事。”
“但是妈现在不见到,人是快乐的。”
男子A恐玖哭,改口说,“玖,你们雪人我要去看象谁。”
看护为玖把一杯热牛奶拿来了,玖就拿糖放到牛奶里面。
男子A望到玖这方糖,想起有人说眼睛应当甜软的话了,问女孩玖:“玖,你糖吃完了没有?”
玖不听到,因为这话问得很轻,以为是说牛奶,就回答说:“二哥,这病院真方便,好象一个旅馆。”
“那我们是住到这里来赏雪了。”
望到妹子呷牛奶的孩子神气,且听到二哥的话以后憨笑的神气,使男子A心中酿着淡淡的悲哀。
二
女孩玖一人在车站旁月台上等候第三次到站的火车。在雪里,虽使孩子心情活泼,到处皆为一种新鲜的光明与圆满,然而当七个车厢为一个小车头拖到了站,看到许多人下车,看到火车又掉头从另一岔道开走到前面与向南的车厢衔接,却不见蔡先生这人,所以在失望中心里有点难过。火车稍停一会就开走了,所有上车下车的人皆离开这月台了,摇旗人也走了,脚夫也走了,就只剩女孩玖一人站到那已为许多人踹踏得稀烂的雪地里好一会。
她到后又安慰自己,以为或者是到××书店时间耽误了,赶不上车,所以到十二点才能来了,又想或者是因为吃饭的原故,所以下午才来了,一面想一面沿铁轨向东行,再过去两百步转弯走四十步,病院的大门便到了。见了男子A,这孩子,似乎非常失望的样子,说,“等候了半天,还不见下车,车又开走了。我想她必定有事情,不然她在平时从不对于时间马虎的。”
男子A则说,“或者不会来。”
“怎么不会来?我到十二点第四次车又去接她。……二哥,莫非下错了站,到××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