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四人行
他们是阿甲、阿乙、阿丙与阿丁,他们的故事,不知道谁先起意,谁会最早决定退出。
某男阿甲在各大论坛上鬼混、发帖、吵架,渐渐地,发现每一天,不离不弃有一个“ALAJ”的ID在跟帖,文字里的细腻和一份不明所以然的哀怨,注解了她的女性身份。阿甲忽然会过来,那分明是“暗恋阿甲”的首字母。论坛上荒人谬事见得多了,阿甲遂也不动声色。
过段日子,阿甲换到一家公司工作,有时与各地同行交换宣传画册。其中某女阿乙寄来的那一本,有异:不是夹了几只蝴蝶标本,就是附了密密小字的信——竟然是一笔闺阁体的好簪花小楷。字里行间的对应,阿甲知道了,阿乙就是“ALAJ”。正在不知所措,阿乙在信里说:夏来有休假,她想到阿甲的城市来玩;阿甲想了想,回信道:你来,本公司所有同仁都会愿意招待。只是很不巧,我将赴欧洲半月游。
而他是如何招惹上某女阿丙的,他都不知道。大约是从他的博客开始。阿甲苦笑着对我说:阿丙日复一日,回复着他的博客,内容尽是:“我看央视的天气预报,你那儿又变天了。我记得你有鼻炎的,要小心不要犯呀,我很心疼的。”阿甲看着,只觉得背上的鸡皮疙瘩,海浪般一层层浮现,他没法不毛骨悚然。他几时、什么情况下、对谁提过自己的这小恙?网络时代,即使对于陌生人,他也沦为罗马不设防。
更离谱的是,阿丙还建了一个自己的博,名字就叫“狂爱阿甲”,一会儿写:我今天过得很愉快,我决定忘了他;明天又写:我恨他,他为什么能这样漠视我;一时狂暴起来,把上面所有内容删除,立誓重新做人。我跑去恭喜阿甲,他苦着脸说:已经好多次了。果然,三天之后,一切重新开始。阿甲坚决不理会她,她便自导自演自吹自弹自唱整出戏。
前段日子,有一位朋友某男阿丁找我合作,我没时间,就推荐了阿甲给他。第二天,阿甲的电话把我从梦中吵醒——不是他在错误的时间打来,是我起得太晚。他问:阿丁是谁到底是谁?他与他只在QQ上聊了半小时,他却不能控制身体里欲念的大潮。他说:我想同阿丁啥啥啥。很多年前,阿Q就是这样向吴妈表白的。
他很诗意很谦卑地拜托我,他说请你请你,请你在百忙之中拨冗同阿丁吃一次饭,请你手持DV,拍下他的音容笑貌,或者至少用你的眼睛你的心,感知这个人的存在,再对阿甲原声再现——餐费他会给我报销的。
下午在网上遇见阿丁,我不能不嘴快,我说:“有人暗恋你呢。”阿丁很高兴,说:“啊,太好了。替我谢谢那位姐姐。”我忍住笑,“不是姐姐呢。”阿丁更高兴:“是妹妹?那更好了。感谢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我再也不能自控,伏在电脑上爆笑十分钟。
一切都是误会,这所有的爱情。她们妄说什么爱呢?不了解、不认识,甚至没有能力,认出他来,阿甲天天都在哭都在喊在寻找戈多,她们还去欣赏他的起转承合。
而阿丁那蓬勃的喜悦又置于何处,当他面临禁色之爱,那是黑夜里不辨方向的渡轮。不了解才能够爱吧?才能把放荡当做狂野,把羞处视为桃花,把莫名的恐惧与诱惑,用爱之名来定义。
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所有的爱与等待都是虚空。这爱情全是笑柄。
或者,世上每一桩爱情都如是。
他们是这样长大的
就在万人工厂的女浴室门口,他与母亲对峙。母亲一手还端着盆,臂上搭了好几条手巾,另一手摸索拖鞋以吓唬:“你跟我进来,啊?你进不进来?”不明所以然的羞耻笼罩他,他嚷,“我是男生,不能进女浴室……”被一把薅进去,白雾蒸腾,抬头一片白花花的肉体,忽然有了新鲜的含义。他绝望地,张嘴,大哭起来。那年,他七岁。
写作文《我的老师》,全班同学都齐刷刷写“我的老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全体弄不懂为什么女老师大发脾气。脾气发到一半,女老师忽然掩了嘴,脸上的表情是一惊,冲出教室,剩一群他们坐在教室里发呆。上课时间校园很静,他们听见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有个子最矮然而最灵活的男生跑出去偷窥,一阵窃语像风一样经过:老师要生小孩了。生——小——孩!也就是说,老师和男人……?第二天早上他醒在甜蜜的骚动里,内裤湿了。那年,他十二岁。
四男二女,是他的生日聚会,父母很体贴地躲了出去。生日歌唱过,蜡烛吹过,最要好的朋友带着诡秘的笑容递过来一个小盒。他先当是烟,斜眼一瞥,封套上居然有一个半裸的男人,所有的肌肉都大得离谱。他心知其中有诈,绝对不能表现得菜鸡,于是若无其事双手接过,答:谢谢。朋友还跟一句:用得着吗?他恼恨朋友要捉弄他的狼子野心,于是发挥从小听说的不卑不亢精神,回:你说呢?半夜,他被父母从床上揪起来,母亲满脸惊惶拿着那个小盒在他眼前晃:这是什么?这怎么回事?他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呀。迅速清醒过来:我们经过药店的时候,人家做促销送的。——终归是不能出卖朋友的吧。哪一家药店?这么缺德,母亲气得声音都变了,给学生发**套——天地良心,他真是那一刻才知道这个就是著名的安全套。那年,他十四岁。
他在暴雨之前赶回家,嗅到屋里有醚的异味,顿时狂潮吞噬他。父母的卧室门虚掩着,有呢喃、笑语、不类呼吸然而也不像AV片的低弱呻吟。今天是父亲结束赴港的半年工作,回家了。一刹那,他想推开门,又被巨大的恐怖压倒,这是最原始然又最深刻的禁忌。他一步步后退,忽然看见柜上撂了几本《龙虎豹》《阁楼》,直接就揣在书包里了。
杂志很快就翻完了,身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耻感、罪恶感挥之不去。他几乎是带着恶意,等父亲来追问他杂志的下落,他就可以理直气壮说:这是黄色书刊,你为什么要买?父亲没提过这件事,然而三口之家,不是他还有谁。只是,怎么说呢?父亲知道是他拿的,他也知道父亲知道,父亲也知道他的知道……他忽然明白,有一个盛大的,男人与男人的秘密,渐渐向他展开了。那一年,他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