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江南爱情·江南组诗(4)
时间:2014-06-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苏缨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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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容若来说,那也许只是一处精神世界里的红楼。当初,江南逆旅,容若写信给京城的顾贞观,信末说道:
夫苏轼忘归思买田于阳羡,舜钦沦放得筑室于沧浪。人各有情,不能相强,使得为清时之贺监放浪江湖;何必学汉室之东方浮沉金马乎?傥异日者,脱屣宦途,拂衣委巷,渔庄蟹舍,足我生涯。药臼荼铛,销兹岁月,皋桥作客,石屋称农。恒抱影于林泉,遂忘情于轩冕,是吾愿也。然而不敢必也。悠悠此心,惟子知之。故为子言之。……
容若是个天生的隐士、天生的词人,这一次江南之旅,被江南的水光山色所浸染,更加激发了他胸中那赤子的天性。遥想苏轼当年,买田于阳羡,被这里的风光所迷恋而忘记了归家的路;苏舜钦宦海失意,沦落苏杭,却悠然寄情于山水,筑沧浪亭以悠游。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只是,容若的仕途之上哪有一丝一毫的艰难险阻呢?他一直受到皇帝的宠爱,他的父亲又是权倾天下的大学士明珠,他的俊彦性格更从无在官场树敌之事,就连宫中的奴婢们也都喜欢他、热爱他、开他的玩笑。
但是,他还是倦了,累了,渴望退下来了。
就像天空虽然广阔绝美,但不会被鱼儿所羡;就像大海虽然广袤深邃,但不会被飞鸟所喜。尤其是容若这等的天才,总要是生活在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里的。如果得不到,那就用诗词的神笔来虚拟出一片美丽新世界吧。
但虚拟,到底又要虚拟到何时?容若说:我要辞官而去,我要在渔庄蟹舍里烹茶煮酒,我要在皋桥石屋里耕读一生。我属于林泉,不属于人间。容若,仅仅在而立之年的容若,便已经像一个饱经宦海沉浮的沧桑老者,清隽的眼睛仿佛看破了一切。
是呀,仔细想想,生活其实需要不了很多。两间房,一片月,半壶酒,满床书,一个心爱的、知心的女子,舍此而外,夫复何求?(小注:以容若的家底,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被猪肉涨价之类的事情困扰。)
幸福不是GDP,而是每个人自己的主观感受。
容若在江南就这样坚定地打算着:等回到京城,就退出官场,好好在林泉之下读书填词,好好地享受和沈宛在一起的生活。
回家了。终于从江南返回了京城,终于回到了沈宛的温柔乡,终于可以把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反复构想付诸实现了。可是,刚刚踏进家门,等着他的却是一场伤心的变故。
吴兆骞死了。
当初,容若应顾贞观之请托,历尽磨难,终于救出了蒙冤流放于宁古塔的江南才子吴兆骞。后来,这位素昧平生的吴兆骞便留在了明珠府上,作了容若弟弟揆叙的西席。吴兆骞,这位江南才子,历经了足足二十年的边塞流放,费尽了顾贞观和容若多少心血的搭救,在归来的仅仅两年之后便一病而逝了。
才进家门,容若便面对了好友之死,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安排着他的丧事……然后是生日,然后是新年。等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容若才算喘息了一下,他默默地打算着:现在,就在这一刻,该是我为自己的人生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迎娶沈宛。
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容若是父亲的骄傲,更是家中的长男,所以,这世上有许许多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他都可以轻松做到,但也有一些就连草民百姓都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他却始终难以逾越。
沈宛,就算她貌再美、人再淑、才再高,也只不过是一个汉人民间女,这等门第悬殊的婚姻又怎能够获得家人的首肯和社会的接受?
但容若这一回铁心诀绝,这,不仅仅是争取自己的爱情,也是从世界手里夺回自我的第一步,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于是,和许多俗套的电视剧情节一样,矛盾、争执、哭泣、咒骂……巨大的压力,这需要有最强健的精神才能够支撑得住,需要有最坚毅的决心才可以看到希望。
最为难处是无言。捱到了最后,终于捱出了希望,但容若和沈宛的爱情早已经遍体鳞伤。两个人静静地对坐着,连互相拉一拉手的气力都没有了。容若就这样娶了沈宛,但是,容若有了一个续弦妻子官氏,所以沈宛的身份只能是妾,而且,她不能住在相府之内,容若单独为她安排了一个相府之外的小院。对于有些人来说,快乐从来不会凭空而来,快乐是有代价的,一分的快乐就要付出一百分的代价,为了笑颜绽开的一点涟漪就要迎接多少日夜的雷鸣电闪、狂风暴雨。
容若争取到了这一点底线的爱情,或许作为让步、作为对家庭的回报,他暂时放下了归隐林泉的打算,继续在朝廷里作着那些他从始至终都心怀抵触的事情。每天下了班,他先要回到相府给父母请安,然后照顾妻儿,最后仅剩的一丁点的空闲才能奢侈地拿出来去和沈宛相会。容若和沈宛,不像是相府里的一双公子贵妇,倒像是闾左穷巷里的一对贫贱夫妻。他们就这样双双憔悴,双双在痛苦的幸福中痛苦而幸福地衰老。
沈宛眼睁睁地看着丈夫的日渐憔悴,看着丈夫艰难地纠结于与相府的裂痕的两侧。这幸福来得太难,这代价来得太大。
若这地方必须将爱伤害,抹杀内心色彩,让我就此消逝这晚风雨内,可再生在某梦幻年代。沈宛暗暗地下了决心,不错,她渴望容若,她渴望的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容若。那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沈宛提出要暂时离京,回江南老家休养一段日子。
沈宛又何尝真想离开!如果可能,她愿意作丈夫的诗笔,作丈夫的侧帽,只要是可以和丈夫形影不离的东西,她什么都愿意去作。
但她还是执意离开,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加剧丈夫和他的父母之间的裂痕——这是一个贤淑的妻子所应该做到的,也是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所应该做到的。
容若又何尝舍得沈宛的离开!不,一分一秒也不!但他眼睁睁看着妻子形容渐瘦、笑颜渐少、眉峰常结、心锁难开,又怎能拒绝妻子的要求?
就这样,沈宛离开了京城,返回了江南。容若该是怎样的心情呢?当沈宛赶来京城的时候,自己却匆忙南下;当自己在沈宛的家乡沉醉吟诗的时候,沈宛正在自己的家乡定定相思;当自己回返家乡的时候,沈宛却又不得不再下江南。
沈宛走了,车子渐行渐远,春草渐稀,春光渐瘦,那千里的长亭短亭啊,下一站会停在哪里?下一站可会停在天国?
如下一站不会到天国,来沾湿我的眼睛做个记认,然后,然后各自梦游余下生命,然后彼此都要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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