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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江南爱情·江南组诗(5)

时间:2014-06-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苏缨 点击:

  如果下一站真是天国?
  沈宛的一路,念着丈夫《梦江南》的组诗度过一山又一山的寂寞,容若的一天天,念着《梦江南》的组诗捱着一世又一世的哀愁。
  京城空空的小院,失去了女主人的空空的小院,容若在这里呆呆地看着江南的昏鸦、暴雪、伊人……又是一首《梦江南》,只是,这首《梦江南》却并不属于那一组江南组诗,而是,在那浩大而婀娜的组诗之外,孤零零地唱着同样的旋律。同样的旋律,不同的心事,仿佛是一个形销骨立的幻影,伤心人别有怀抱。这,便是我们开头的那一首: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秋去冬来、夕阳西下、寒鸦空掠。江南似乎不再一个琼花与明月的佳丽之地,却变成了一座冻云与飞雪的伤心城堡。这是容若和沈宛的另一个江南,仿佛是一个影子世界,与真实的江南重重叠叠、斑斑驳驳,却永远无法交织在一起、融汇在一起。
  时间过得漫长,他越发记得她玫瑰花盛开的发香,她也越发记得他那洒脱不定如烈火纷飞的率性,只是,何时才是柔软绕心间的笑声,何时才能迎上那归家的温馨眼光?
  就是在这样的一副布景里,那个江南女子弱弱地站着,一心把思绪抛却似虚如真,一心把生关死结与酒同饮。待昏鸦飞尽,人,依旧冷冷地站着,不知那美丽的眉间心上正在爱着谁、恨着谁?
  雪花疾掠的黄昏,闺阁里看雪花如柳絮飘飞。容若以柳絮比喻飞雪,看似轻盈剔透,实则暗藏深意。这是一个若有若无、欲说还休的用典手法:当初的谢家,有一天大家在庭院赏雪,谢安忽然问道:“这雪花像个什么呢?”谢安哥哥的儿子谢朗抢先回答道:“就像往天上撒盐。”众人大笑,这个时候,侄女谢道韫答道:“不如比作‘柳絮因风起’更佳。”——仅仅因为这一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便在古今才女榜上雄踞千年。后来谢道韫嫁给了王凝之,这便是“旧时王谢”的王、谢两家的一次强强联姻。而今,在这个江南,正是王谢故地;大雪飘飞,也正如当时谢家子女群集庭园的样子。只是,若再问起一句“何所拟也?”还会有谢道韫那样的江南才女给出一个惊艳千年的答案吗?
  “一定会的,”容若当然这样想,“但是,她现在走到哪里了呢?可到了她的江南了吗?”
  暴雪飘飞,黄昏的风吹进了女儿的闺阁,吹到了闺阁里那一枝插在瓶中的梅花,梅花似雪,雪似梅花,都称奇绝,却在伊人的眼中视而不见。
  闺阁里的薰香已经燃烧尽了,那本是珍贵的心字沉香啊。在江南更南的岭南,有一种特殊的沉香木,有氤氲的香气,有入水即沉的性格。当地人把沉香木切割成薄薄的木版,在茉莉花盛开的季节里趁花儿含苞未放的时候把花儿采下,均匀地铺在沉香木的薄片上,一层一层,装在瓮里密封起来,一天一夜。这时候,待放的花儿已经静静地在翁中开放了,人们把翁打开,拿掉那些花儿,换上全新的含苞未放的茉莉花,然后再次密封。如是者不知多少次,有时候甚至会熬过整个茉莉花开的季节,这才算把茉莉花的香气和沉香木本身的香气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然后。再把沉香木的薄片镂刻成心形,再经过多次的精心打磨,这才做成了一瓣“心香”。这样的香气,恍如历尽艰辛、历尽岁月而悄悄沉淀下来的爱情。
  但是,香,总是会烧完的。只留得冷冷的灰,散落在地上,仍旧是心的形状。只是,成灰的心,稍稍一阵风就可以吹散,稍稍一场雨就可以打得泥泞。
  
  江南,沈宛的心时时纠缠着容若,纠缠着两人那刻骨缠绵的过去。当初的书信往还,当初的似真似幻,而今不再。心事无人可说,只对着旧衣裳偷偷泪湿。沈宛的忆旧伤情,也借诗词浅浅抒发,让那小小的薛涛红笺随着自己的丈夫一起传世:
  
  《菩萨蛮·忆旧》
  雁书蝶梦皆成杳,云窗月户人声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京城,明珠府。容若已经躺了整整七天七夜,他终于没有能够做回自己,也终于没有能够拥有他的宛儿。天黑了,花谢了,天才陨落了,他所失去的,终于再也不会有机会重新获得。
  江南,那个天才词人的小小骨肉从沈宛的腹中凄凉地降生。他的哭声被昏鸦的声音掩住了,他的眼睛被翻飞的急雪迷住了,沉香木的灰尘跟随着江南湿冷的空气轻轻地浮起,浮过了胆瓶中的那枝带雪的梅花,弱弱地飘到了他的额上。
  那一刻,他听到了妈妈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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