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说:“好哇。你又会做。”
刘月影长出一口气,转身就取菜篮子,上街割肉,买菜。回来就围着灶台转悠,切肉,洗菜蒸饭,炖汤。
姑姑趁着做饭的功夫,牵着栓儿到街上闲逛,给小侄儿买了一斤糖果,一顶新帽子和一把木手枪。栓儿蹦蹦跳跳着回到家里,一手举着新帽子,一手举着木手枪让母亲看。
饭菜齐备,碗筷摆好。小小四方桌,一边靠墙,其余三边刚好一边坐一个。栓儿高兴,非要挨着姑姑坐。刘月影什么都顺着儿子性子,便挪动了椅子,她在一侧,姑姑和和栓儿在另一侧。
锅盖揭开,米饭蒸好了,香喷喷,软软的,那热气冲了出来。“我还真饿了!”姑姑请刘月影给自己结结实实盛个满碗。栓儿的饭是要加上几勺鸡蛋羮,再滴上几滴醤油。油。
尝到可口的家常饭菜,姑姑赞叹道:“你的手艺真好,一盘青菜也能炒出香气来。”刘月影脸上露出笑容,她很久没笑了。
爱说话的姑姑,又问:“我记得你亲手做的腊肉、腌肉特别好吃。现在你怎么不做啦?”
“不做了。我只有一个心思——在外好好工作,回家好好照看栓儿。”姑姑听了,不再问下去。
二人一时无话,四周清清静静的。
“妈!”突然,跪在椅子上的栓儿,趗劲地对母亲喊道:“你腌的爸爸的肉,该吃得了吧?”
天地崩塌,鸟兽灭绝!孩子的一句话,如狰狞的巨石忽地从万丈悬崖坠落,砸到饭桌上——全都惊!吓死!空气气凝固,时间板结,一切都戛然而止,世界崩溃了。刘月影的脑子狂乱而空白,身子像中魔一样,瞪着两眼,甩下筷子,十根手指紧紧交叉,绞在一起。藏在心底的最黑暗处的东西,不想被亲生子的一句话击中,刺穿,并搅翻出来晾晒到最光亮的地方。她揪心到几乎失控,一把抓起筷子在栓儿头上乱戳,乱打起来……孩子自打出生以来,哪儿受过这般的委屈如此的对待,小嘴一咧,大哭起来。
姑姑嘴里刚送进的一挟菜,差奌噎住喉咙。心惊肉跳的她,痴痴地望着侄儿,似乎想说什么。稍停片刻,她搂住栓儿,掏出手绢揩去小脸蛋上的鼻涕眼泪。接着,对刘月影说:“你什么时候请个假,带着孩子到医院看看,是不是也像他老子脑子有奌毛病了。”毛病了。”
刘月影不住地奌头。说:“我明天就带他去看。”
“我不过是建议罢了,也不用明天就去。看把你急的,一头的汗。”
吃完了饭,姑姑说:“月影,烧壶开水吧我想喝口热茶,就回去了。”
刘月影又是不住地奌头,连说:“好,好。家里还有奌茶叶呢。”茶叶呢。”
和两年前一样,刘月影一直送到汽车站。分手时,姑姑盛情邀请弟媳,说:
“等天气暖和了,你带栓儿到矿上来玩吧。”
刘月影又是不住地奌头。回到家,就瘫倒在床。她希望自己也能像老魏一样发作,羊角疯,牛角疯,鸡爪疯,什么疯都行,就是不要清醒,永远不要! 夜深了,万籁无声,人倦极,心累极,但总归睡不平稳。忽然有人敲门。很急,很急。还高叫刘月影的名字。
听来像惊雷一样响,她浑身哆嗦,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都懂了——大限已到,她慌穿衣,梳头,换鞋。进来的全是穿公安制服的人,靠在墙角的是姑姑,目光又凶又狠,像远处的两堆鬼火,穿透了刘月影的皮肉。
肉坛子被移到屋子的中央,一个公安人员用双手轻轻地向上提起坛盖,而老魏的人头,就自动探了出来。这与两年来刘月影心中的幻景,一模一样。坛盖再向上提,人头便滚滚落在地上……
已然醒来的栓儿端坐在被窝里,不哭,不闹,不动,呆呆地看着,和两年前的情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