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女(全文在线阅读) > 第九节
归队后的刘月影第二天就出工了。当班的干事让她歇一天,她不肯。说自己一个人呆在屋里会胡思乱想,受不了。
经过这次痛断肝肠的探亲,可谓杀夫之后又失子。刘月影渐渐也想通了,开始调整生活的船头,做鞋给自己穿,工资发了,钱给自己花,隔段时间,要到山下的厂部(即劳改农场的机关所在地)去趕场,场,那里有供销社、小商店和小吃店。见她买回来的毛巾、镜子、雪花膏,大家连连说好,夸她会买东西。不欠,刘月影的脸上恢复了笑容。全中队都知道,她还有付好嗓子,从前是犯人,只能小声唱歌。现在,她大声地唱了,唱的都是山歌小调。一次,大家修補公路,公路,几个壮劳力抬着石头。休息的时候,刘月影扶着扛子,不禁唱起来:
杠子搭在我肩上,喜在脸上心里慌;
眼看要到小河口,水边住着(个)小姨娘;
小姨娘啊小姨娘,你可记得杠夫郎?
那日口渴要碗水,端着瓷碗不肯放; 碗里照出小模样,碗底摸你指甲长……
是首情歌,我们这些远离男人的女犯,个个听得心旌荡漾,出气儿都柔顺多了。巫丽雪还还根据歌词的意思手舞足蹈起来,后来被骆安秀告发,说刘月影在宣扬“四旧”。邓干事跑到山头来听,听完后,笑着说:“唱得不错嘛!你把歌词里的‘小姨娘’刪去,改成革命性的內容就好了。”容就好了。”
“邓干事,山歌从来就是这样唱啊。”说罢。“哈,哈”地大笑起来。看来她的情绪已基本平复。
春节到了,易疯子告诉我:劳改队的春节要放假三天,三天都吃肉,三天都吃细粮,我不禁举手欢呼。但真到了除夕,太想家,无论如何也快乐不起来。
我走到院子里,守着炭盆独坐,那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一会儿,刘月影来了,端着一个小碗,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她挨着我坐下,说:“吃吧,五个小汤园。我做的。”
我接过碗,搁在炭盆边。说:“不想吃,別人看到,会说我违反监规。”
“別担心,我事先报告了邓干事。“
我说:“吃不下啊。”
“想家了吧?“
我奌奌头。
“你刚开始想啊,我已经不想了,我也无家可想。“
“你将来会有一个新的家。”我无非是安慰她,顺便说这么一句。不想,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人也有些激动。
“怎么,你心里有人了》”我问。
“说有,也有。说沒有,也沒有。”
“能说说吗?”我想,找个话题聊聊,总比独自想家要好些。
“那你要保密。”
“发誓绝对保密,直到你拜天地,進洞房。”洞房。”
刘月影说:“你把汤园吃了,我就告诉你。”
汤园吃完,我说:“人生一世,再沒有比爱情伤人更重的了。你可要好好挑挑。別一见面,自己就先一见面,自己就先慌了。”
“我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呢,再说他稳重得很。”
“他是谁?叫什么?犯的什么罪?最好是杀妻罪,这样一碗水端平,你们谁也不嫌谁。”我扯着她的胳臂,催她快讲。
刘月影向我介绍起来:“他叫覃天聪,上海人,是个军犯。”
“是开小差犯罪吗?”我问。
“不,人家犯罪还挺牛气呢。他在军队多年,是干技朮工作的,搞无线电。一天,全连紧急集合。连工作的,搞无线电。一天,全连紧急集合。连长宣佈,部队立即开拔,登上海轮,到外国作战,支援革命。这个老覃站出来说:‘我不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毛主席制定的原则。现在我们跑到海外去打仗,就是去侵犯別国。这是违反毛主席、党中央的指示,我不能盲目服从。’连长大吃一惊。自带兵以来,沒人敢不服从命令,上来就是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命令旁的士兵把他绑了,押送到军事法庭。结果,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这就是他的罪行?”
“是。”
“这个姓覃的结婚了吗?”
“有个未婚妻,判刑后就吹了。”
我翹着大拇指,说:“看不出你慧眼识人啊,一眼相中个英雄。”
她的脸红了,沉默片刻,说:“不过老覃的体弱多病,我有奌犹豫。”
我说:“这就看你如何权衡了。相处时间长了,多了解一些,你就可以更好地选择了。”
此后,刘月影几乎每个周日都请假去厂部趕场。干部、犯人都知道,趕场是假,恋爱是真。一大早就场是假,恋爱是真。一大早就走了,晚饭过后才回来。有一次,全监舍都已熄灯,她还未归。结果狠狠地挨了中队长的一顿臭骂。刘月影委屈地说:“老覃病了,发高烧,离不开人。”
“我是沒出息,问题是我真的喜欢他。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喜欢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