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2)
时间:2014-10-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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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罗莫依在地板上坐下,一句话也没说,用发抖的手脱掉脚上的皮靴。
“您别溜掉,”总管打着呵欠说。“您光着脚走掉,那可没您的好处。……您就坐在这儿,等警察来。……”波兰人把皮靴和枪藏在柜子里,上了锁,从帐房里走出去。
克尔热威茨基走后,赫罗莫依久久地、慢条斯理地搔他的小后脑壳,仿佛在思考一个问题: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他不住叹气,战战兢兢地瞧着四处。那柜子、桌子、缺嘴的茶壶、小小的圣像,都带着责备和忧愁的神情瞧他。……在地主家的帐房里苍蝇非常多,它们在他头顶上嗡嗡地叫,叫得那么凄凉,弄得他害怕得受不了。
“嗡嗡嗡,……”苍蝇叫道。“你遭殃了吧?遭殃了吧?”
一只大黄蜂在窗子上爬来爬去。它想飞到露天底下去,可是窗玻璃不肯放它出去。它的活动充满烦闷和苦恼。……赫罗莫依踉跄着走到房门口,在门框旁边站住,垂下手来贴着裤缝,开始沉思。……一个钟头过去了,两个钟头过去了,他仍然站在门框旁边等着,心事重重。
他斜起眼睛看那只黄蜂。
“为什么它,傻瓜,不从门口飞出去呢?”他想。
又过去两个钟头。四下里那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死气沉沉。……赫罗莫依开始寻思,人家必是把他忘了,他一 时还不会离开此地,就跟那只黄蜂一样,它也仍然不时从窗玻璃上掉下来。黄蜂到夜间就睡了,嗯,可是他怎么办呢?
“喏,人也是这样,”赫罗莫依瞧着黄蜂,象哲学家那样思考着。“是啊,人也是这样。……人也明明有地方可以出去,到外面自由的天地中去,可是人糊涂,不知道它,也就是不知道那个地方究竟在哪儿。……”最后,不知在什么地方,房门砰的一响。随后响起一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声。不出一分钟,就有个又矮又胖的人走进帐房里来,穿着极其肥大的裤子,系着吊裤带。他没穿上衣,也没穿坎肩。他衬衫背部,肩胛骨旁边,有一条汗印,胸前也有那样的汗樱他就是这儿的地主彼得·叶果雷奇·沃尔奇科夫,退役的中校。他那又胖又红的脸和冒汗的秃顶,都说明他情愿付出很高的代价,只求这种炎热能一下子换成主显节 ②的严寒就好。酷暑和闷热使得他难受。从他那对浮肿和带着睡意的眼睛看得出来,他刚从非常柔软和发热的羽毛褥子上起来。
他走进房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好几趟,仿佛没看见赫罗莫依似的。然后他在俘虏面前站住,凝神瞧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他目不转睛地瞅着他,露出轻蔑的神情,起初那种神情还只是在他的小眼睛里略微流露出来,后来却渐渐在他整个胖脸上铺开。赫罗莫依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就低下眼睛。
他感到害臊。……
“把你打死的东西拿出来!”沃尔奇科夫小声说。“快,拿出来,坏蛋,威廉·退尔③!拿出来,丑八怪!”
赫罗莫依伸手到衣袋里,取出那只不幸的椋鸟来。椋鸟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它给揉成一团,开始干瘪了。沃尔奇科夫鄙夷地笑了笑,耸起肩膀。
“蠢材!”他说。“你这蠢货!没有脑筋的傻瓜!你就不觉得有罪?你就不害臊?”
“我害臊,彼得·叶果雷奇老爷!”赫罗莫依止住喉头那种不容他说话的吞咽活动,说道。……“你这个强盗和犹大,不但没得到许可就在我树林里打猎,而且胆敢违抗政府法令!难道你就不知道法律禁止不按时打猎?法令上写着,不准任何人在彼得节以前开枪射击。你连这都不知道?走过来!”
沃尔奇科夫走到桌子跟前去,赫罗莫依跟在他后面,也往桌子那边走去。老爷打开一本书,翻看很久,然后用响亮的男高音,拖着长声,念出禁止在彼得节前打猎的条文。
“那么你连这也不知道?”老爷念完后问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知道的,老爷。可是我们能懂吗?我们能有脑筋吗?”
“阿?既然你毫无道理地毁掉上帝的生物,那还谈得上什么脑筋?瞧,你把这只小鸟打死了。你为什么打死它?难道你能叫它活过来?我问你:你能吗?”
“不能,老爷。”
“可是你把它打死了。……打死这只鸟能得着什么好处,我不懂!区区一只椋鸟!既没有肉可吃,也没有羽毛可拔。……就这么白白打死了。……糊里糊涂,一枪打死了。……”沃尔奇科夫眯细眼睛,动手把椋鸟的断腿拉直。小小的腿就断成两截,掉在赫罗莫依的光脚上。
“你这该死的,该死的!”沃尔奇科夫继续说。“你太贪心,强盗!你就是起了贪心才干出这种事的!他看见小鸟,心里就有气:小鸟倒飞得自由自在,赞扬上帝呢!他就说,我来把它打死,……把它吃掉。……人的贪心啊!你这种人我就是见不得!你别用你的眼睛瞧我!你这个斜眼的坏蛋,斜眼鬼!瞧,你把它打死了,可是它说不定还有小儿女呢。……如今就在吱吱地叫。……”沃尔奇科夫做出要哭的脸相,把手往下放,比划着,表示那些儿女还很小很小呢。……“我不是起了贪心才干这件事的,彼得·叶果雷奇,”赫罗莫依用颤抖的声调辩白说。
“那又是什么缘故呢?当然是起了贪心嘛!”
“不是的,彼得·叶果雷奇。……要是我的灵魂有罪,那也不是起了贪心,不是贪图什么好处,彼得·叶果雷奇!这是魔鬼迷了我的心窍哟。……”“你这种人会让魔鬼迷了心窍!你自己倒能迷了魔鬼的心窍呢!所有你们这些卡希洛甫卡村的人,全是强盗!”
沃尔奇科夫呼嗤呼嗤地从胸中吐出一口气,再吸足一口气,然后放低喉咙继续说:“可是现在我该拿你怎么办?啊?要是考虑到你智力贫乏,就该把你放掉,可是根据你这种行径和胆大妄为来看,却该给你点厉害尝尝。……非如此不可。……够了,不能再纵容你们这种人。……够了!我已经打发人去找警察。……我们马上就把状子写好。……我已经打发人去了。……罪证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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