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无限草原,由远而近,出现名曰汗诺日美丽之湖,周围占地约四华里,湖水清湛断定为一淡水湖,湖上万千水鸟群栖群飞,牛群悠然饮水湖边,美景当前,不胜依恋……
但对小女孩而言,河亦无影,湖亦无踪,她只知道湾仔的眩目阳光,只知道下课时福利社里苏打水的滋味,五年之间,由小学而初中,她的同学都知道她叫席慕容,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叫穆伦·席连勃,那名字是“大江河”的意思。
读到初一,全家决定来台湾,住在北投的山径,那一年是1954年,她11岁。
⒋ 湖口街头初绽的梅幅
那一年,袁德星早已辗转经汉口、南京、上海而基隆而湖口,在岛上生活五年了。“受恩深处便为家”,他已经不知不觉将湖口认作了第二故乡。
也许因为有个学了点裱画的朋友,他也凑趣画些梅花、枇杷让对方裱着玩,及至裱好了两人又拿到湖口街上唯一的画店去悬挂,小镇从来没出现这种东西,不免轰动一时——算来也许是他的第一次画展,如果那些初中时代的得奖壁报不算的话。
楚戈这笔名尚未开始取,当时忙着做的事是编刊物、到田曼诗女士家去看人画画、结交文人朋友。1957年,他拿画到台北忠孝西路去裱,裱褙店的人转告他说有人想买此画,遂以六百元成交,那是生平卖出的第一张画,得款则够自己和朋友们大醉一场。
仍然苦闷,一个既不能回乡也不能战死的小兵,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将赴南方,当时他的一位老大哥赵玉明也报了名,别人问他原因,他说:
“不行啊,袁宝报了名,他那人糊里糊涂,我不跟着去照顾他怎么行呢?”
结果虽然没有成行,好在他却在知识和艺术的领域里找到了更大的挑战!戈之为戈,总得及锋而试啊!
⒌ 密密的芙蓉花,开在防窍洞上
搬进村子的第一天,蒋勋就去孔庙看野台歌仔戏。母亲一向喜欢河南梆子,所以也去了。一面看,她一面解释说起来:
“这是《武家坡》啊!”
母亲居然看得懂用闽南语唱的歌仔戏,也是怪事。家居的日子,母亲是讲故事的能手。她的故事有时简单明了。如:“那王宝钏啊,因为一直挖野菜来吃,吃啊,吃啊,后来就变成一张绿肚皮……”
她言之凿凿,令人不得不信,也有时候,她正正经经讲起《聊斋》,邻居小孩也凑进来听。弟弟又怕又爱听,不知在哪一段高潮上吓得向后翻倒,头上缝了好几针,这事让为人笃寮的父亲骂了又骂。
每到三月十二日,公家就发下树苗,当时规定家家要做防空洞,幼年的蒋勋和家人便把分到的芙蓉插在防空洞上。芙蓉一大早是白的,渐渐呈粉红,最后才变成艳红。此外又家家种柳,柳树长得泼旺如炽。防空洞当然一次也没用过,却变成小孩游戏的地方,在里面养鸟,养乌龟,连鸭子也跑进里面去秘密的孵了一窝蛋,小孩和鸭子共守这份秘密——及至做母亲的看到凭空冒出一窝小黄鸭,不免大吃一惊。
所谓战争,大概有点像那座防空洞,隐隐的座落在那里,你不能说它不存在,却竟然上面栽上芙蓉,下面孵着鸭子,被生活所化解了。男孩穿花拂柳——咱跑到淡水河提上去放风筝,跑得太快,线断了,风筝跨河而去。他放弃风筝转头去看落日,顺便也看跟落日同方位的观音山,观音凝静入定,他看得呆了——那一年,他小学四年级,10岁。
⒍ 我可不可以来学画?
14岁考上台北师范,席慕蓉背个大画架,开始了她的习画生涯。那一年,楚戈开始努力看画展和画评,后来因为觉得别人说的不够鞭辟,便自己动手来写。而13岁的蒋勋出现在民众服务处的教室里,站在老画家的面前问说:
“我没有钱出学费——可不可以来学画?”
老画家凝望了少年一眼,点头说:
“可以啊!”
1966年,楚戈退役,考入艺专夜间部美术科,而蒋勋,这时候刚开始念文化大学历史系。毕业以后,又读了文化的艺术研究所,1972年,25岁的他启程赴巴黎。
“以前我以为西安是我的乡愁,飞机起飞的刹那才知道不是,台湾在脚下变得像一张小小的地图,那感觉很奇怪,我才知道西安是我爸爸妈妈的乡愁,台北才是我自己的乡愁啊!”
⒎ 回
终于能回国了,那一年是1970年,心中胀着喜悦,腹中怀着孩子,席慕蓉觉得那一去一回是她生平最大的关键。
蒋勋回国则是在1976年。
楚戈也回来了——虽然他并未出国。许多年来,他一向纵身于现代诗兴现代画的巨浪里。但从1968年供职台湾的“故宫博物院”开始,却陆续发表了不少有关青铜器的论文。1971年,他在《中华文化复兴月刊》上辟栏连续写了两年《中国美术史》。认识他的人不免惊奇于他向传统的急遽回归,但深识他的人也许知识,楚戈的性情是变中有不变,不变中有变的。
1981年,蒋勋出版《母亲》诗集,在序文里,他说:
我读自己第一本诗集《少年中国》,发现有许多凄厉的高
音,重复的时候,格外脸红。
接着他又说:
这几年我在大屯山下,常常往山上走走。一到春天,地气暖了,从山谷间氤氲着云风,几天的雨,使溪涧四处响起,哗啦哗啦,在乱石间争窜奔流,在深洼之处汇聚成清澈的水潭。……我观看这水,只是看它在动、静、缓、急、回、旋、崩、腾,它对自己的形状好像丝毫没有意见,在陡直的悬崖上奋力一跃,或澄静如处子,那样不同的变貌,你还是认得出它来,可以回复成你知道的水。
我对人生也有这样的向往,无论怎样多变,毕竟是人生。
我对诗也有这样的向往,无论怎样的风貌,毕竟是诗,不在乎它是深渊,是急湍,是怒涛,是浅流,它之所以是诗,不在于它的变貌,而在于你知道它可以回复成诗。
回来的不只是从前那个离去的蒋勋,还要更多,多了一整腔沉潜的关情。1983年,他接受了东海大学美术系系主任的职位。
至于席慕蓉,她在一个叫龙潭的地方住了下来,画画、教书、写诗并且做母亲。前后开的画展分别是人像系列、明镜系列、荷花系列、夜色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