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方设法写信联系他(当时电话还不怎么普及),问他打架事件。
他回信了,两三行稀落的字迹,东倒西歪,犹如雪地上的狗脚印。原来,连队里的人说他坏话,都因为吃不到他的罐头。原采,他一直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有他的职责,他说仓库里分发给他本人的罐头,他都舍不得吃,只愿留给自己最信任的人吃……
不久后,我去远方求学,渐渐地淡忘了小雪飘零的连队生活。偶尔想起他时,他已下落不明。进入专业创作队伍的第二年,我们要下部队体验生活,我主动要求去了那个离仓库较近的步兵营,可以前的连队与仓库早已消失殆尽。
山顶的雪在阳光的折射下,泛出色彩斑斓的光束。我背着手,独自走在静悄悄的营区,梧桐树斑驳的影子洒在脸上,变成一个抓不住的童话。
前面是练兵场。一个戴白大帽的人出现了,他挑着一担开水。他是给练兵场送水的人吗?我一阵惊喜,跑过去。他侧过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沉重的担子压得他直不起腰来。我正要上前跟他打招呼,可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像不认识我似的,挑着担子,飞快地走开了。错了,错了,一定是我认错人了。我没吭声,转过身便朝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走着走着,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回过头,看见那个人两手空空地站在冷风中,一脸阴沉地望着我。开水像墨汁一样浸润着雪地,顽固的雪在水温的浸染下,一团团沉没,瞬间失去光鲜洁白的色彩,玛尼石上的冰块不断冒出冷激流。两个铁桶在草坡上一圈一圈地往下滚,那声响仿佛寒夜里孤独的脚步声。直到世界尽头,一切都安静了,才闻到阳光下的青草和受伤的草莓散发出一丝悲凉的暗香。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我,久久无言。
我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在蓝蓝的天空中,听见冰山碎裂的心跳。我转身走了,在雪地里走了很远很远,背后好像一直有脚步声追来。其实他还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可我一直不敢回头。因为在我的身后,一定有双受伤的眼睛盯着我。我无法证实这样的场景,比陌生更熟悉,比现实更遥远,至今难以回头深入地解释人生十八九的年华。
很多年过去了,我从没想到,他的一次出现,会让远去的连队和那个仓库在我记忆的残雪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