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人是尤天雷吧!”徐一鸣问道。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朱端阳说着,巧妙地将罐头藏在身后。凭着姑娘的敏感,她觉出徐一鸣隐隐的不快。
化验员的眼睛,是轻易瞒哄得过的?徐一鸣不忍说破,递过一碗羊肉汤:“从喝汤开始锻炼,慢慢就可以吃肉了!”
朱端阳顺从地接过来。
她自然是吃的午餐肉,把羊肉汤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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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几次测试之后,安门栓发现朱端阳确实是不吃羊肉。他那颗乡下人的心,又开始琢磨起来了:都发一般多的伙食费,让人家一天吃咸菜,这公道吗?该给她贴补点别的吃食,和大伙拉平。只是这贴补的东西,又不可太好。太好了,旁人以为这是个美事,都说自己不吃羊肉,咋个办呢?
炊事班长考虑得又周全又长远。
他领着朱端阳在库房里转。库存很殷实,散着生米生面清油的气味,像是乡下豪富的仓廪。
朱端阳看中了的吃食,比如午餐肉罐头,安门栓舍不得给。“换个别样的吧!这个吃了腻人”心里想的却是:一筒午餐肉,合上运费,要四块多钱,一头活羊才八块钱!
朱端阳也不强求。借此机会,换点别的好久没吃过的东西尝尝,也挺不错。
最后,朱端阳挑了一包压缩饼干和一把红枣。安门栓挺满意:这些值不了多少钱。
“这是什么?”临走时,朱端阳指着个麻袋问。
“蒜瓣。”
“就是能生蒜苗的蒜瓣吗?”朱端阳兴奋起来。上山以后,她再未见过绿色。
“那我抓一把去生点蒜苗了!”不待安门栓回答,她搂了一把就跑,生怕炊事班长拦住她。
饮后没多长时间,朱端阳捂着肚子跑回来:“安班长……救救我……哎哟……”
“你吃下啥了?”
说话间,朱端阳已痛得直不起腰,呻吟着说:“枣……还有压缩饼干……”
枣不碍事,定是压缩饼干吃多了。朱端阳拿的那种军用饼干,是一种新研制出的产品,膨胀力极强。因为味道不好,平日没多少人爱吃,只是上下山的司机怕车在路上抛锚,拿些去当干粮。刚才朱端阳装了蒜就跑,安门栓没功夫给她交待。
“你拢共吃下去多少?”安门栓蹲下去问。
“只吃了……一盒……”
一盒还觉得少?那是三人一个战斗组的定量,泡开来,是满满一桶!安门栓真想揍这馋嘴的女人一顿。其实那一盒饼干,在不明底细的人看来,实在算不得很多。
“喝了水吗?”安门栓还报着一线希望。
“喝了……好几杯……”朱端阳已是两眼翻白。
完了!这种像云母岩一样,可以分离出无数夹层的压缩饼干,是切不可以干吃的。进入体内一旦吸入水分,就会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开来,直到将人的肠胃胀裂。朱端阳此刻的痛苦,还只是刚刚发作,更危险的情形还在后面呢!
“这可咋办呢?对!我背你快去找科长,他医术最高……”安门栓去搀朱端阳。
朱端阳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方向路线性的错误:如何吃进去是炊事班的事,如何吐出来可是医生的事了。然而她醒悟得太晚了,胃像气球一样迅速胀满,一直壅塞到口鼻处,黄绿色的汁液还带着点点紫红色的枣皮,顺着嘴角外溢。
迟钝的安门栓突然灵机一动。他俯下身去将朱端阳像褡裢口袋一样,横置在自己广阔的背上。弓着腰,扛起神志不清的朱端阳,在地上踱开了方步。左右摇晃,上下颠动,像是热带雨林中运送木头的大象。
朱端阳剧烈地呕吐起来。粘稠的浆液喷溅而出,那种令人爆裂般的苦楚,随之神奇地减轻,最后像它突然发作一样,突然消失了。
这一切变化得令人不可思议。刚才痛不欲生,这样一个土办法,竟手到病除了。朱端阳从安门栓的背上跳下来,觉得真像一个恶作剧的玩笑,又感激又忸怩。
“你可不要跟别人说,丢死人了。”
“不说。”安门栓把被吐脏了的衣服泡进盆里。身上只剩下棉祆棉裤,没了军衣上红领章的照应,更象个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
“我来洗吧!”朱端阳不过意地抢过去。
“俺自己来吧……特号的军装,难洗……”安门栓推辞。
“损坏东西要赔,借东西要还嘛!我弄脏的,我来洗!”朱端阳执意要洗。安门栓便去烧热水。炊事班的人洗衣服,这点便利还是有的。
“哎呀我亏了!我吐脏的这些一洗就掉,你军衣上原来的油污太多了……”朱端阳费力地搓着。
“也就是到了队伍上,俺的衣服上才见了油花。在家时,只有泥土。有油显得富贵。”安门栓很难得他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水太脏了。你给换一盆。”朱端阳擎着满是肥皂沫的水,指挥着炊事班长。
安门栓用舀子给她盛了浅浅一盆。
“太少了!再添点。连衣服都没不过来!”
“够用了。俭省些吧。”安门栓固执地不肯再添。
“你要是心疼热水,我用凉水好了!”炊事班长的脾性,朱端阳已多少摸到一点。
“冷水也不能太耗费了。”安门栓还是不添。
“哎呀,这也不是沙漠,水也不是金子!你到屋外看看,漫天遍野到处都是冰雪。想不到你这么大的个子,还怕费力气多拉点水!好,我不用你炊事班的水了,自己去挑!”朱端阳气得端着盆就要走。
安门栓慌了,赶紧舀了一大勺水:“是俺不对。咱这儿不缺水,俺们那儿缺水,缺怕了。沟崖下的水流,旱天只有一线线,走上几十里,挑不回一担水。”
天下竟还有这么糟糕的地方!
“那你们吃什么水呀?”
“吃涝坝攒下的雨水。”
“那水好吃吗?”
“好吃。雨水刚下时是甜的。在坝里攒的时间长了,浸进了地里的盐,就不那么甜了。可熬搅团时,比涧水香,还省了碱了。”
“搅团是什么东西呀?”
“搅团是稠玉米糊糊,是俺们那儿的好饭,吃的时候,碰上个小疙瘩,还以为是块馍渣呢,满心高兴,咬开一看,嗐……”
“那是什么呀?”衣服已经洗完,朱端阳还不想走。
“滑溜溜,黑秋秋,原来是个涝坝里的蝌蚪虫。原想吐出来;一想,蝌蚪也是肉,一吸溜,进去了。到肚里变青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