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县领导也整顿过安全问题,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反正是:胳膊断了藏在袖子里,牙齿掉了吞进肚子里,外表过得去就行。这位泌县长是个黑脸包公,盐醋不进、刀枪不入。上任以后,先拿王瘸子的煤矿开了刀。王瘸子是岳山县有名的款爷,单是大大小小的煤窑就开了好几家,资产过亿,是个标准的土财主。前几任领导都很给他面子,睁只眼闭只眼的。那家伙自恃家产雄厚,就很是狂傲,死三几个人,根本不当回事。有一次,他的矿上死了两个外地人,当时他正在歌厅里跟小姐们一起唱歌,听到消息以后,连眼皮都不曾眨巴一下,该怎么唱还怎么唱,一直唱到后半夜才罢休。仿佛死的不是两个大活人,而是两只(又鸟)娃子。
泌县长一上任就听说了他的种种传闻,对他这种拿人命不当回事的态度很不以为然。他虽然拥有几个窑,但却一证多用,这是严重违规的。泌县长亲自下令,留下一个证件齐全的以外,其余的煤窑全部关掉。要想生产就办证,少一个公章都不行。
王瘸子的煤矿被关掉以后,县里的小窑主们全都着了慌。明摆着的,王瘸子都顶不住,谁还能顶得住?俗话说:天塌了不用怕,有大个子顶着哩。现在,大个子都倒下了,天塌了就要砸大家了。要想顺顺当当地挣钱,只有一个办法,保证不出事故。有的小窑主自觉不保险,主动停的业。心想,等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再说。躲还躲不及呢,哪还敢往风口浪尖上撞哩?杨结实这时候就开始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了。当初,平寨国矿出事的时候,他看势头不对,自觉完善了设施,加强了安全防范投资,虽说扔进去了不小的一笔钱,但现在可以高枕无忧地生产了。
然而(怕就怕这个“然而”啊),天有不测风云,人算不如天算。眼见得“百日无事故”活动再有半个月就要到期限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杨结实的煤矿偏偏出了事。事呢,说大也不大,说小不也不小。井底出水,造成局部冒顶塌方,有两个工人被困在了巷道深处的一个犄角旮旯里。
当时,窑底出水的时候,那两个工人可能由于神经太过紧张,一时迷乱,判断失误,搞错了方向,不是往外面的掌子面上跑,而是往巷道的深处钻,结果钻到了离掌子面两千米以外的一条废弃的巷道拐角处,那里虽然有一个暂时能够容身的空间,但,要救出他们可就麻烦得多了,因为身后的巷道在他们进去以后因冒顶而被完全堵死了。
杨结实把矿上的技术员周金水找来,秘密地研究处理方案。方案呢,也无非两种。一种是顺着掌子面往堵死的巷道里面挖。不过,两千多米的距离,即使挖掘速度再快,也得好几天。另一个方案呢,就是从地面上新开一个口子,对准他们所在的位置,直截了当地垂直掘下去,这样只要几百米的距离就可抵达,可以相对地节省时间。不过,这得请省里的救护队来,他们有专门的钻探工具。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无论采取哪一种方案,花费都不菲,没有个几十万元,怕是下不来。
还有一个问题是:那两个工人是不是确实在那个位置待着?出水时,有个姓陈的工友模模糊糊地看见他们朝那个方向跑,但也不能肯定,当时井下乱成了一团麻,各人只顾自己逃生,谁会顾得上在意别人哩?技术员根据井底下的巷道分布情况分析判断,猜测他们可能是在那个位置,但这毕竟是理论上的分析。也许他们根本不在那个地方,而是已经被水淹死,或是被塌方砸死了。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简单地说:如果他们已经死了,营救将毫无意义,只能白搭进去几十万块的费用,尸体找到以后,还要赔偿给死者家属几十万。就算他们活着,营救成功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但,不管他们是死是活,只要开始营救,事故必然公开化,弄得人尽皆知,到那时候,煤窑被关掉是一定的。这将预示着自己可能人财两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退一步讲,如果他们此刻已经死了,只要不动声色,把消息封死,赔偿金和营救费都可以省掉,煤窑还可以继续生产,损失就能够控制在最低限度。因为,他们两个跑进废弃的巷道里的事情,除了那个看见过他们的陈姓工友以外,只有杨结实和周金水知道,而那个工友又是和他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通常情况下,工人只要一到窑上,就要把身份证交给矿上统一保存,这样便于管理。杨结实查看了他们的身份证,发现两个人都是距本地几千里远的云南人,而且是同乡,都姓黄。一个叫黄子贵,一个叫黄再有。前者二十出头,后者已经五十开外了。凑巧的是:自己的煤窑上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再也没有一个云南人了,这样就好办得多了。若是两个本地人,或是还有其他熟悉的同乡工友在矿上,那可就麻烦了。小煤窑上打工的都是天南海北来的人,流动性很强,工友们也不是很熟悉,有的甚至不认识。今天来两个,明天走两个,都是正常现象。
经过跟周金水多次密谋和协商,杨结实最后的方案是:不采取任何方案,像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那个陈姓工友来杨结实的窑上没几天,虽然在井下看到过他们两个,但并不完全了解情况。杨结实让周金水找个借口,给了他一笔钱,打发走了他,这样,就只有他和周金水两个知情人了。至于那两个人的家属,则万万不会知道他们在哪里。这些远离家乡在外面打工下苦力的人,今天流落到这里,明天又奔波到那里,有时候一个月就换几个地方。家里人只知道他们大致在哪个省份,至于详细地址,根本不可能知晓,因此绝对不必担心家属会找来。
这次事故其实对煤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那条被堵塞的是一条废弃不用的巷道,其他巷道只是进了水而已,可以一边抽水,一边生产。不过,这样一来,那两个工人就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也就是说:他们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杨结实让周金水悄悄地处理了他们留下来的衣物,权当他们从来都没有来过矿上一样,这世界上不过又多了两个失踪的小人物而已。再过七八个月,等到过年时,家人发现他们没有回去,开始寻找的时候,连个鬼影子都别想找到了。杨结实在心里说:没办法,谁让他们这么倒霉呢?自己的煤窑还不算老,里面的储量还很大,再开采几年,挣个千儿八百万不成问题。不能因为两个外地打工佬而毁了好好的一口窑。
9
由于井下出现了冒顶塌方的情况,杨结实不放心,亲自下井去查看。这次下井他没带别人,只带了周金水一个人。他们下到窑底以后,先去查看了那条被堵死的巷道。那条巷道距掌子面好几公里,位于东南方向,废弃了好些时了。现在,正在挖煤掘进的工作面位于西北方向,距离这里很远,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