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还给俺讲过另一则“信息素”的故事,故事主角是俺曾解不开的蚂蚁。蚂蚁们在尸体旁同室操戈。新的尸体产生,尸体被活者运走,甚至喜悦地立哀伤的碑。上帝叹息,于是诗人来了。诗人把死亡的信息涂在活者身上,于是他成了“死者”,他的同胞将其埋葬,他自然又回了家,但终逃不了再次埋葬的命运。
活着的死者再次回来,于是日子漫漫,有了嚼头。蚂蚁的斗争缓解了,他们的日子充满误会的忧伤和虚伪的繁荣。
俺和俺哥空前地团结,兄弟情深。哥在一个煤油灯忽闪的夜晚抱着脑壳抽烟,好一会儿他说:“二小,信命不?”
俺说:“命是甚?能吃俺就信。”
哥用长垢甲弹弹灯花,说:“哥是受的命,你是享受的命。”
俺说:“石蛋是甚命?俺嫂是甚命?”
哥答不上来。要是哥能答上来俺还准备问他瞎狗是甚命。哥忽明忽暗地抽着烟,烟雾后哥叹息连连,哥说:“二小妥妥在家歇,哥好好在地下受,咱家男人女人一条心,不怕日子不红火。”
嫂子和石蛋一直是不吭声的,石蛋不会,嫂不敢。但现在嫂忽然开口了:“要不,咱拢群羊,让二小放。”精明的嫂一直替俺打算,她并没忘记给俺一个媳妇的诺言。就这一群羊成了俺日后屹立于窑头村的光辉旗帜。俺拢得好羊,窑头村的女人贬低自己男人多了一招:你看看你多 势,还不如苶二小呢。
俺开了俺村成为养羊专业村的先河。但当时俺说,不,不如养狗,俺喜欢狗。俺哥一拍大腿说,对呀,养羊!好主意!转天俺哥就揽回十只羊羔,哥说二小,好好养,过年吃肉。过年变成二十几只,再吃肉。俺就好好当起羊倌,哪只羊不好好吃草,俺打它。
二不愣,放羊汉,
挠着粪铲绕山转。
二不愣,放羊汉,
饥了渴了咬羊蛋……
这是臭臭等一班娃娃唱俺的。俺吆着羊前头走,他们后头喊。有时俺扭回头跟他们一块喊。喊到兴致俺舞了粪铲撵他们,他们作鸟兽散。
俺幸福的日子咩咩叫着延伸。俺躺在河沟,躺在山坡上,俺在阳婆的絮絮叨叨中伸着懒腰。俺的羊们在身旁静静地吃着草。这是件连上帝都羡慕的事,不是么?他牧着人类,辛苦而疲惫,还得绞尽脑汁回答人类的各种问题。而俺呢,牧的是温驯地将草变成肉和绒毛并除偶尔咩咩赞美几句外永远缄默的绵羊。俺可以随心所欲地踢任何一只羊的屁股,甚至俺想吃谁肉就吃谁肉。所以,俺在此高声赞叹放羊汉这个职业,它的确是世上除了乞丐之外最好的行当。
俺想说说石蛋,因为在那段日子里,他是除羊之外唯一能愉悦俺的人。他愉悦俺的武器是沉默。迄今为止他不会说一个字节,村人说不稀罕,当初二不愣就这样。他就那么沉默着,但俺从他眼神和嘴巴中能找到熟悉的东西。试想,如果他伶牙俐齿,会不会掩盖了俺读懂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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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霎时门“砰”一声打开了。俺的奇怪姿势费人心机,俺和嫂做着同一个表情,仿佛俺俩曾密谋过某件事一样。哥黑塔似站跟前,像尊门神。
俺极快地走出屋,哥一把没揪住俺却揪住了俺屁股后的鞭子。俺胡乱地赶着羊群,没有鞭子丝毫不耽误俺撵羊的速度。走出院门时,俺听到鞭子“啪啪”的响声。
俺想象着家中发生的情景,俺一时间心浮气躁,俺似乎听到鞭子跟俺嫂肌肤碰撞时的撕裂声,俺想象着俺嫂的衣服碎屑翻飞,俺沿着嫂的斑斑鞭痕走去,俺听到嘤嘤哭声,好像古画中女子吹得竹箫呜咽。
但事实不是这样。俺急急地赶了羊回家,路上的人取笑俺:二不愣,急着去吃奶么?俺没停步地往家赶。在院墙外俺就听到嫂一声尖叫,像极了俺以往听过的一声尖叫。
俺嫂说,哥没有打她。俺哥甩了几个漂亮鞭花,然后将鞭一撅两段扔地上,俺哥就圪蹴地上抱了头不动。俺嫂不能挨打就颠颠地做饭。俺哥一人去屋外檐下抽烟。俺嫂魂不守舍地做好饭,出去寻哥时,一声尖叫。
哥将自己长长地吊在檐下,并在风中颤颤摇晃。
俺看到吊着哥的不远处,一张风干的狗皮哗哗嗦嗦响着。
8
他娘的石蛋,就许你妨死俺爹,就不能让俺杀死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