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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香(16)

时间:2023-02-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燕霄飞 点击:
  不管如何,这成了窑头村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组成的家,还有一个说不清的娃。 
  秋老虎又来了,红彤彤的日阳炙烤着所有生灵。在莜麦开始泛黄的时候,俺的母羊们怀孕了。俺的羊群面临手足兄弟一个槽里争食的问题。 
  一切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发展,哥甚至计算着羊群到什么数量时能给俺风光地讨一个媳妇。那阵子俺家的笑声是窑头村最多的。 
  俺哥来回点着手指头说:“不远了,二小,你媳妇的半个身子有了。” 
  俺不置可否,俺关心的是羊的肉。俺说:“俺想吃羊腿。” 
  哥急慌慌道:“可不敢,二小,吃个羊腿,你媳妇就少个脚趾头。” 
  俺呵呵傻笑。俺想着一个少了脚趾头的脚丫是什么样子。 
  嫂说:“二小,你找了媳妇,嫂就放下心了。” 
  俺哥也说:“爹也放心了,有人跟二小过了。” 
  俺说:“俺不要,俺和石蛋过。” 
  哥不说话了。嫂抬起头想说甚又不说。 
  现在想来,在俺哥扳着指头数算时,俺嫂也扳着指头。嫂用心谋划,并且极佳的设计了二不愣的将来。你瞧,俺的媳妇就隐藏在那群羊里。俺常幻想着某一天,在满山悠闲地吃草羊群中会忽然站起一只母羊,它在微风中摇身一变,霎时间一个笑吟吟的媳妇就迎着晌午的光走来。 
  俺嫂这么说俺媳妇,她说:“不能太肉,肉了就懒,懒了就馋。你媳妇得会算计着过活。” 
  俺心里想象一个瘦削身材窄脸庞的女子,俺说:“关键要奶好。” 
  哥和嫂没有笑俺,哥说:“关键要能生娃。” 
  嫂则说:“关键是心要善。” 
  俺们一家其乐融融地描绘想象中谁家的女子,这个时候的秋风忽喇喇地打着窗户纸,一丝凉意从破纸洞里伸进手来,在每个人心上揪了一把。的确,有一件大事正蹑手蹑脚走来。 
  俺哥说,日子的确是快,爹的周年到了。 
  俺这才意识到爹在地下快一年了,俺的鼻子一酸,俺赶紧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俺抬头只见哥拖着长长的鼻涕,好一阵子才哭出声来。哥说,爹要在多好,看看咱家见天好转的光景。 
  “大办,一定要大办,咱要让爹的周年风风光光。”哥说。 
   
  “嘟……哇……”唢呐骤然响起,悲怆和喜悦同时游弋于秋日山野。一两株去年就忘了收割的庄禾瑟瑟立在晨风中。与大片等待收割的同类截然不同,它们的血肉早已干枯,他们作为遗忘者只好在孤寂的山巅战栗了一整个冬天。而今寄希望于镰刃的祭奠。 
  俺和哥在(又鸟)叫前来到爹坟前。哥将昨晚就预备好的黄纸烧掉,上面有请专人画的符咒,据说是请求批准打扰亡魂的申请。俺爹虽不识字,但哥和俺四磕头后烧掉的黄纸化成个小旋风,哥说爹同意了。这就意味着今天爹和娘将在深不可测的地底过得手忙脚乱。俺哥说,爹,该请的都请了,你老安心在家待客吧。 
  唢呐就在这时响起。是雇的远近闻名的牛家班响器。“好响器!”俺哥听着如歌如泣的唢呐不由喝彩。俺哥提马灯前头照着,俺们要在天亮前回到家。路过沱河边时俺驻足聆听,俺说,哥,不对! 
  哥停下脚说,咋不对?说完他也支起了耳朵。有奇怪的声响从河里传来,“咕嘟,咕嘟……”像是小米糊糊在锅里熬着。俺哥放下马灯照着河面,只见晕黄灯光下的河水咕嘟咕嘟地冒着蘑菇似的水泡,俺大惊:河开了。 
  河水沸腾着,整个河面像一口等着下饺子的大锅。俺哥颤声问二不愣:咋了?二小,这是咋了? 
  俺当然说不上咋。俺说,哥,是不是爹生气发火哩。 
  这时又一轮唢呐呜咽起来。俺哥说,管 它咋,咱快回。 
  俺哥到家后先放了一串鞭。 
  嫂在院里正房檐下设了香案,供着爹的灵位。五谷香斗里香烛缭绕,案桌上供有头天杀好煮熟的猪头,猪冷眼斜睨着小院的喧嚣。陪伴猪头的是一对牵鹤捉桃的童男童女面人、与真羊大小仿佛的面羊、红果绿叶的面寿桃。香案两边各跪了一个唱哭先生,咿咿呀呀唱着。这是新兴的仪式,一般人家只在发引当日才舍得雇。 
  人陆续来了,这些平时嘻哈的村人今日多了份矜持,讲究人甚至穿了从箱底取出的过年才舍得穿一下的待客衣裳。刘黑头一进门就咋呼:“好响器,真好响器!”一干人都应和着,是啊,是啊,大愣二愣是真的孝子啊。 
  俺心有余悸地说:“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刘黑头说:“咋不对?是你爹死的不对?还是你哥的事宴办得不对?” 
  俺说:“河不对,河开了。” 
  众人哈哈地笑俺。前任村长劝道:今儿不一般,二小可不能胡闹。俺搡开众人一口气跑到河沿,河水平静如镜。 
  俺奇怪地回来,众人愈发笑得开怀。哥也在人群中瞅着俺笑。 
  刘黑头说,是时候了?哥说,是时候了!然后鞭炮齐鸣,唢呐长嘶,唱哭先生们泪涕齐下,一问一答,唱着俺爹的丰功伟绩,进而劝导俺跟哥不忘祖恩。俺哥在人们的簇拥下拉着俺在爹灵位前跪下,磕三个头,尔后又大哭三声,站起来大笑三声。意味着虽是为死人做周年,却是喜事,叫做“白喜”。俺木头一样被众人摁倒拉起来,没哭也没笑。但村人似乎不大计较,都坐席吃开了。 
  俺正要找地方坐下吃。哥却拉着俺说,不该哩,咱得去坟上哭。 
  嘈杂中有人喊,孝子哭坟,孝子哭坟喽。俺哥拉俺到爹坟前。俺问:咱甚时候才能回家吃肉?哥一旁呆坐着说:等阳婆下山。俺一听就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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