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放在木桌上。
郭首义把钱拿起来,塞到张清兆手上,严肃地说:“你这样做就外道了。”
张清兆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火化工人的。”
郭首义说:“我让你收起来你就收起来,我让他们帮忙,人情算在我身上。”
说到这儿,他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不行,今天拉来的尸体特别多。明天再烧可以吧?”
“最好今天烧。”
“跟我关系最铁的那个火化工今天没上班。”郭首义有些为难。
“那就……等明天吧。”
“来,我们先把孩子抱进来。”
郭首义说完就走了出去。
张清兆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郭首义抱着那个死婴走进了停尸房。
那个死婴在高大的郭首义怀里显得更加弱小。
郭首义走进昏暗、阴冷的里间,把死婴放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盖上了一块白布。白布下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就像一只猫。
然后,他把那张尸床推进了一个隔档里。
下午,正像收音机里预报的那样,小雨变成了中雨,不过是突然变的——本来细细地洒着,一下就变成泼了。
大街上不但没有行人,连出租车都没有了。
大家都回家打牌或者喝酒去了。
这倒霉的天!张清兆骂道。
他不想回家。
这些日子,他要尽可能地回避王涓,回避那些邻居。
他们知道那个婴儿死了,见了面肯定要假装关心地问一问。
他不好回答。
他又把车停在了第二医院的门口。
那些平时总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今天都没有来。
他蜷缩在车里,闭着眼,听疾风暴雨敲打车身的声音。
隐隐地,他听见传呼机响了,低头看了看,是家里的电话。
肯定是王涓。
王涓是他的老婆,她给他打传呼,这很正常。
但是,张清兆却有些警觉。
他把衣服脱下来,顶在头上,跑进路边一家小卖店,给王涓回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
“涓,怎么了?”
“你回来一趟吧。”
“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
停了一会儿王涓才说:“……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你回来就知道了。”
张清兆忽然有一个直觉:王涓的身边有人!那个人好像在对王涓打着手势,指导着她怎么说。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现在,你只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你旁边是不是有人?”
“是。”
张清兆的心一下就缩紧了:“是警察吗?”
“是。”
张清兆差点瘫软:“……他们是不是为小孩的事来的?”
王涓没有回答,她的嘴好像离开了话筒。
张清兆感觉到,她身旁的那个人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开始阻止她了,或者通过口型,或者通过手势,或者通过纸笔。
过了一会儿,王涓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彬县。”张清兆随口编了一个谎。彬县归滨市管辖,相隔大约二百里。
“你去彬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张清兆感觉这句话是王涓自己说的。
“有人包车,走得特别急。”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两天好像回不去……”
说到这儿,张清兆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楚,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涓,对不起,再见了,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然后,他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冒着雨钻进车里,一下变成了惊弓之鸟。
警察来干什么?
这个最重要。
只有一种可能性——是关于孩子的事。
他们是刑警队的,还是派出所的?
如果是刑警队的,那就说明谋杀的事已经败露了。
如果是派出所的管片民警,那就可能没什么,他们也许是听说张清兆家的小孩死了,例行公事地来问一问……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孩子死了?
是李姐报的案?
她凭什么报案?
她是不是掌握了什么?
张清兆越想越迷糊,就自己安慰自己:也许,这些警察是交警大队的,是因为哪起交通事故来调查他……
不管怎样,他现在都不敢回家。
他开着车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转悠,一直在思考今夜在哪里过,明天怎么办。
一直到晚上,他只拉了一个乘客,是个女学生。她到师大。
她下车后,张清兆又接到一个传呼,他一看,是郭首义的手机号。
他急忙找到一个公共电话复机。
“张清兆,你赶快来一趟!”
“怎么了?”
“见鬼了见鬼了!”
“你慢慢说!”
“你家那个小孩不见了!”
“不见了?”
“不见了!刚才,我到停尸房清点尸体,发现那个小孩在单子下变大了。我感到很奇怪,走过去掀开白布,差点被吓死……”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冷学文!他还是半个脑袋,手里还捏着那沓钱!——你赶快过来看看吧!”
“好,我马上就到!”
张清兆在阴郁的天气里看到了一缕阳光!
现在,他抓到了洗清罪名的证据!
他杀死的并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早就死于车祸的冷学文,一具变成婴儿害人的僵尸!
天黑了,雨基本停了。
张清兆开车朝火葬场的方向疾驶。
那两辆莫名其妙的面包车依然在火葬场大门口停着,车窗里飘闪着两双深邃的眼睛。张清兆顾不上观察他们,直接驶进了火葬场大门。
这次,看门的老头没有拦他。
他在停尸房前停下车,跳下来,匆匆走到铁门前,正要敲,铁门却自己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警察盯着他的眼睛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