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这一百块钱……扔掉。”
王涓想了想,说:“那可不行,你跑了一天还没拉到一百块钱呢,扔掉的话,连油钱都搭进去了。”
“那你说怎么办?”
“挺过今夜,明天你到银行去换一张。”
“……好吧。”
又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再响,两个人重新躺好,轻轻搂在一起,要睡了。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吹得窗户“啪啪”山响,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要进来,又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想出去。
“假如……”王涓刚想说什么,张清兆就掐了她一下,制止了她。
“你怎么不让我说话?”王涓小声说。
“别提这件事了。黑灯瞎火的,说什么招什么。”
王涓就不说了。
过了好长时间,张清兆突然转过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假如电话再响……”
她还没说完,电话果然又响了起来。
两个人同时抖了一下。
王涓一下就住了口。
黑暗中,只有那电话在响:“铃……铃……铃……铃……铃……铃……”
张清兆猛地爬起来,伸手抓起了电话:“喂!”
等了一下,里面才缓缓传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似乎没有震动声带,只是靠气流发出来的:“火……葬……场……停……尸……房……”
张清兆一下就扔了电话。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早晨,张清兆睁开眼,听到外面淅淅沥沥响成了一片。
这个夏天阴雨不断,松花江水不断上涨,防洪成了全市的头等大事。
张清兆爬起来,找到一件雨衣披在了身上。
“你去哪儿?”王涓问。
“火葬场!”
王涓愣了愣,轻声说:“你小心点啊……”
张清兆开门就走了出去。他没有吃早饭。
他不知道昨夜打电话的人是谁,他必须赶到火葬场整个明白。
火葬场在城南,八里路。
张清兆远远就看见了阴沉的天空中竖着一个高高的大烟筒,不过没有冒烟——这一带对死亡有另一种说法:爬大烟筒了。
火葬场大门口,有两辆等活儿的黑车停在雨中,都是面包。
张清兆把车停下来,披上雨衣,走进火葬场的大门。
那两辆面包车的玻璃上淌着雨水,隐约有两双眼睛在里面盯着他,充满敌意。
张清兆第一次到火葬场来。
大院里没什么人,很整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还种着美人蕉,那高大的花在雨水中鲜红鲜红的,有点像血。
张清兆走在水泥甬道上,不停地四下张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来找谁的。
雨衣的帽子太大了,他只能看到前方,却看不到两侧,更看不到后面。
这雨衣让他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心又“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
突然,他听见雨中响起“咔咔咔咔”的声音,好像有人朝他走过来。这个人一定穿着皮鞋,而且皮鞋上还钉着铁掌。
他左右转了转身子,到处都是雨,没看见人。
他朝后转过身来,终于看见了这个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帽子大大的,扣在脑袋上。他的脸很白,眼睛盯着张清兆。
张清兆不知道他是不是昨晚那个乘客,就那样愣愣地站着,看着他。
他一点点走近了,那双深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张清兆。
张清兆试探地叫了一声:“师傅……”
他停在了张清兆的面前,一言不发,等着张清兆的下文。
张清兆提了一口气,说:“师傅,我想找一下你们这儿管尸体的人。”
对方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要干什么?”
“我想……问他一些事。”
“你跟我来吧。”
“你是……”
“我是。”
他说完,就继续朝前走了。
张清兆半信半疑地跟在他后面,不住地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心越来越紧张,因为他怎么看这个人的背影怎么像昨夜那个乘客。
前面是一趟青砖平房。一排高高的窗子,安着铁栏杆。那些窗子都很小,黑洞洞的,更像透气孔。不过,现在这些窗子都关着。
平房的正面,除了窗子没有门。
看尸人带着张清兆来到平房的侧面,这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看尸人掏出一大串钥匙,摸出一枚,插进去,扭动了几下,“哐哐啷啷”地把铁门拉开,走了进去。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个很小的外间,只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破旧的椅子,显得冷冷清清。桌子上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练习本,已经卷边,估计是登记用的。
除此,什么都没有了。
正对着铁门还有一扇铁门,走进去应该就是停尸房了。
张清兆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那个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脱掉雨衣,也没有摘掉帽子,说:“你问什么?”
张清兆不安地看了看他,说:“我是开出租的。昨晚,我拉了一个乘客,他下车就不见了……”
“你找我干什么?”
“昨晚,我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他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火葬场停尸房……”
对方有些不耐烦了,说:“这跟我没有关系!”
“我想……”
突然,看尸人想起了什么,他盯住张清兆的眼睛,问:“那个乘客花了多少钱?”
“二十一块。”
看尸人似乎吃了一惊:“他给你的是一百块,你给他找了七十九块,是吗?”
“你怎么知道?”
看尸人呆呆地想了想,然后说:“你跟我来!”
他站起来,掏出钥匙打开停尸房里间那扇铁门,走进去。
张清兆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突然有点不敢进了。
看尸人走着走着,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就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进来呀!”
张清兆低低地说:“师傅,我有点怕……”
看尸人突然笑了,说:“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
张清兆显然不甘心放弃,他左右打量着看尸人的两只眼睛,问道:“你到底让我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