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啊。”
来人竟是“安德烈”旅店的男伙计。原来是老板娘吩咐他出来找人的。景区一停电,老板娘发现袁传杰他俩没回来,知道麻烦了,立刻吩咐伙计打手电出门寻找,免得客人野鬼般没着没落迷失于喀纳斯山间。小旅店还真有人情味。
袁传杰和陈江南回到小木屋,借着手电筒光匆匆洗脸擦脚,进了各自的房间。陈江南把小木屋朝外的门掩上,把门扇的铁丝钩扣好,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锁,咔嚓一下,把一屋三人包括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袁先生要出去解手,或者想干其他什么,尽管把我叫醒,我给您开锁。”他笑嘻嘻道,“咱们不怕麻烦,安全最重要。”
也不知他是要防备外边的人不请自入,还是防备里边的袁传杰擅自出走。这把锁颇解决问题,他改变计划,安排客人在这简陋的小旅店过夜,用意可能尽在于此。
袁传杰一声不吭。
他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上。被子热烘烘的,有一种阳光的气味。小旅店充分利用了北疆初夏灿烂的阳光,把被子晒得蓬松,盖在身上挺舒服。但是没用,袁传杰知道自己依然会是一夜无眠。
陈江南敲隔板,向袁传杰道晚安。他说袁先生好好休息,今夜肯定平安无事。放心吧。他带的团一向安全,至今保持不败纪录。袁先生可能记得合同里有一个条款,关于旅客安全责任的。如果一不留神让袁先生出了意外,公司得赔一大笔钱,他本人也得承担责任。搞不好这一行都不能干,得另起炉灶,再谋生路。也许回去干刑警?
袁传杰让他赶紧睡,说:“天一亮我就上喀纳斯湖。”
“你在‘观鱼亭’不是都看了吗?”他在那边叫,“水怪见不着的!”
袁传杰一声不吭。
六
李医生说,他跟袁传杰讨论过喀纳斯水怪,讨论得比较深入。
张耀不知道喀纳斯水怪。他请李医生解释,好一阵子,明白了,是新疆阿勒泰地区布尔津县喀纳斯湖里的一种东西。这东西曾几度沸沸扬扬,但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学术界目前尚无定论,类同于闻名全球的英国尼斯湖水怪。
张耀从北京直接飞回省城,连夜上门,找到了这位李医生。此前张耀不知道该医生,有如他从未听说过喀纳斯水怪。毕竟世界太大,医生太多,资讯也太杂。张耀奉命紧急追寻疑似失踪的副市长袁传杰,有一条线索通到了李医生这里,引出这条线索的不是别人,还是袁传杰的夫人。
那时袁夫人已经极度紧张。袁传杰这种消失方式是否正常,当太太的自然再清楚不过。袁传杰从政之前曾为海洋生物专业研究人员,他的个性较一般官员特别。但是显然他还从未如此消失过。难怪其夫人要紧张不已。
袁夫人打电话给张耀,追问其夫下落,张耀借机打听情况,了解袁传杰与新疆有何瓜葛,袁夫人说不出究竟,只想起袁传杰提到过一位医生,以及台风。事后袁夫人越想越不对劲,便给本市医院一位副院长打了个电话。副院长是位内科医生,袁传杰因为睡眠不好,经常找他诊断开药。袁夫人询问该副院长是否知道一位远在新疆的医生,袁传杰是否跟副院长提起过这个人?
副院长说他不清楚。因为相距太远,本地医务界跟新疆同行联系不多。
“袁副市长出差了吗?”副院长问,“不能电话问问?”
市长夫人脱口说,不知怎么搞的,袁传杰忽然联系不上。政府办张主任也在找他。
副院长说:“可能有些特殊事情要处理。他那种身份的领导,免不了的。”
副院长放下电话,思忖半天,终于痛下决心,打了政府办主任张耀的手机。那时张耀还在北京,正不知如何是好。副院长一个电话,即柳暗花明。
副院长知道袁传杰的一些情况,绝密,连袁夫人他都没敢多说。此刻他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不能不报告了。袁夫人在电话里提到张主任,所以他直接找了张耀。
原来,一段时间里这位医生一直悄悄给袁传杰服用一些特殊药物,袁夫人以为那是一种治睡眠不好的药物,其实不是。袁传杰接受的是抗抑郁症的治疗,他的抑郁症已经相当厉害。袁传杰清楚自己患的什么疾病,他认为症状已经得到有效控制,要求医生为他严格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种情况可以理解,类似官员患病,哪一个都不愿外界沸沸扬扬。袁传杰最绝,连家人都不愿告诉,理由是其妻心脏不好,一向神经兮兮,可能经受不起,别让她担惊受怕。副院长对袁传杰的情况不太放心,副市长毕竟是本地高官,治不好责任重大,为保险起见,副院长请省立医院的李医生参与治疗。李医生是心理学和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专业水准很高。袁传杰定期到省城找这位李医生诊疗,这件事除医患当事人,只这位副院长清楚。
张耀一颗心放了下去,一颗心又提了上来。副院长提供的信息太重要了,显然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袁传杰有问题,是身体方面的,不太可能是图谋出逃,如报纸上屡有披露的贪官。这就好了,不会是天大的事了。但是以现有情况看,袁传杰的抑郁症挺严重,挺麻烦的。把他找到了就好,再找不到,会不会接着还出什么事情?所谓外事无小事,官员走失当然更无小事,不管所因为何。
张耀向市长齐斌紧急报告后,带着追逃专家从北京急飞省城,找到了李医生。
李医生确认袁传杰的病况,说病人临床表现很典型:焦灼,自责,对自己和外部环境极度关注,感到不满,痛切,失败感深重,严重时整个人几乎被这种感觉所控制。这个病人自制力很强,极力想摆脱自己的心理困境,摆脱的意愿跟沮丧感一样强烈,他竭力自我调节,认真求治医生,但是总为现实生活中的重重压力和内心苦恼所困,更深地陷入无能为力,抑郁不能自拔,时常感到沮丧接近极点。
“情况比较严重。”李医生说,“目前只能用药物控制加心理治疗,疗效因人而异。这位病人在我这里定期接受诊疗,效果不明显,时好时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