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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车客(4)

时间:2010-04-1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三毛 点击:

  “今天载了一个外国人去公司。”

  “哪里来的?”我精神一振。

  “美国来的。”

  “他说了些什么?”

  “他没说什么。”

  “你们那么长的路都不讲话?”

  “一来讲不通,二来,这个神经病上了车,就用手里的一根小棍子,不断的有
节奏的敲打著前座那块板,我给他弄得烦死了,只想拚命快开,早点让这个人下车
,没想到他跟去了工地。”

  “哪里上车的?”

  “这个人背了一个大背包,上面缝了一面美国旗子,就在镇上公路出口的地方
上来的。”

  “你们那个凶巴巴的警卫放他进工地去?他又没有通行证。”

  “本来是不肯的啊!那个人说一定要去看出矿砂。”

  “这不是随便可以看的。”我霸气的说。

  “挡了他一会儿,后来这个人把他的背包一举,说━━我是美国人━━。”

  “他就进去啦?”我张大了眼睛望著荷西。

  “就进去了”“啧!啧!”我赫然的看著荷西。


  荷西接著就去洗澡了,在冲水的声音下,突然听见荷西怪声怪气的唱起英文歌

来━━“我要━━做一个━━美━━国━━人,我要━━做一个━━美国人━━”

我冲进去拉开他的帘子,就用锅铲拍拍的乱打他,他唱得更起劲,歌词改了━━“

我要━━嫁一个━━美━━国━━人啊━━我要━━嫁━━”。

  以后我开进工地那道关口时,看见那个警卫,就把贴在车窗上的通行证用手一
挡,不给他看,一面伸出头去用怪腔怪调的英文对他大喊著━━“我是美国人。”
然后加足油门一冲而入。我不怪这个人讨厌我,因为是我先讨厌他的。

  只要在月初,磷矿公司出纳处的窗口,总是排了长长的队伍,每一个轮到的人
,挤出人群来时,总是手里抓了一大把钞票,脸上的笑容像草莓冰淇淋一样在阳光
下溶化著。

  我们起初也是去领现钱,因为摸著真真实实的钞票,跟摸著银行的通知单,那
份快慰是绝对不相同的,后来我们排队排厌了,才请公司把薪水付进银行里去。

  但是,所有的工人们,一定是要现钱,不会跟银行去打交道。

  邻近加纳利群岛来的班机,只要在月头上,一定会载来许多花枝招展的女人,
大张旗鼓,做起生意来,这时候的小镇,正是铜钱响得叮叮当当如“酒店”影片里
那首━━“钱,钱,钱,钱……”的歌一样的好听的季节啊!

  那天晚上我去接荷西下夜班,车子到时,正看见荷西从公司的餐厅出来。

  “三毛,临时加班,明天清早才能回家,你回去吧!”

  “怎么早上不先讲,我已经来了。”我包紧了身上的厚毛衣,顺手把给荷西带
去的外套交给他。

  “一条船卡住了,非弄它出来不可,要连夜工作,明天又有三条来装矿砂。”
“好,那我走了!”我倒转车,把长距灯一开,就往回路走。沙漠那么大,每天跑
个一百公里,真像散个小步一样简单。

  那是一个清朗的夜,月光照著像大海似的一座一座沙丘,它总使我联想起“超
现实画派”那一幅幅如梦魅似神秘的画面,这种景象,在沙漠的夜晚里,真真是存
在的啊!

  车灯照著寂静的路,偶尔对方会有一两辆来车,也有别人的车超过我的,我把
油门加足了,放下车窗,往夜色里飞驰进去。

  到了距离镇上二十多里的地方,车灯突然照到一个在挥手的人,我本能的煞了
车,跟这人还有一点距离就停住了,用车灯对著他照。

  突然在这个夜里,这么不相称的地方,看见路边站的竟是一个衣著鲜明艳丽的
红发女人,真比看见了鬼还要震惊,我动也不动的坐著,细细的望著她,静默的钉
在位子上。

  这个女人用手挡著强烈的车灯,穿著高跟鞋□□啪啪的往车子跑来,到了车边
,一看见我,突然犹豫了,居然不要上车的样子。

  “什么事?”我偏著头问她。

  “没什么,嗯!您走吧!”

  “不是招手要搭车吧?”我再问。

  “不是,不是,我弄错了,谢谢!您走吧!谢谢啊!”

  我吓得马上丢下她走了,这个女鬼在挑人做替身哪,趁她后悔以前,我快跑吧

  这一路逃下去,我才看见,沙地边,每隔一会儿,就有一个类似的卷发绿眼红
嘴的女人要搭车,我那里敢停,拼命在夜色里奔逃著。

  冲了一阵,居然又出现个紫衣黄鞋的女人,笑眯眯的就挡在窄路中间,就算她
不是人,我也不能把她压过去,只有老远慢慢的停了,用车灯照著她,按著喇叭请
她让路。

  神秘的一群女人啊!

  她一样□□啪啪拖著鞋子,笑著往车子跑过来。

  “啊!”看见我,她轻呼了一声。

  “不是你要的,我是女人。”我笑望著她已经中年了的粉脸,这时,我自然明
白了,这夜的公路上在搞什么,我们是在月初呢!

  “啊!对不起!”她很有礼的也笑起来了。

  我做了一个请她让开的手势,就把车缓缓的开动了。

  她向四周看了一下,突然又追著拍了一下我的车,我伸头去看她。

  “好吧!今天也差不多了,收工吧!你载我回镇上去好么?”

  “上来吧!”我无可奈何的说。

  “其实我是认识你的,你那天穿了沙哈拉威男人式样的白袍子在邮局寄信。”
她爽朗的说。

  “对了,是我。”

  “我们每个月都坐飞机来这里,你知道吗?”

  “知道,只是以前不晓得你们在郊外做生意。”

  “没办法啦!镇上谁肯租房间给我们,”娣娣酒店”那几间是不够用的啦!”
“生意那么好?”我摇摇头笑了起来。

  “也只有月初,一过十号,钱不来了,我们也走啦!”倒是个坦白明朗的声音
,里面没有遗憾。

  “你收多少钱一个人?”

  “四千,如果租”娣娣”的房间过夜,八千。”

  八千块该是一百二十美元了,真是想不到那些辛苦的工人怎么舍得这样把血汗
钱丢出去,我没料到她们那么贵。

  “男人都是傻瓜!”她靠在座位上大声嘲笑著,好似个志得意满的大大成功的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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