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江湖男儿的义气,这就是江湖男儿的血性。
朱猛凝视着司马超群,神情中也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尊严。
“你是我一生中的死敌,你我冤仇相结已深,已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朱猛说,“为了这些屈死的冤魂,你我也已势难并存。”
“我明白。”
“我朱猛纵横江湖一生,挥刀杀人,快意恩仇,从未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朱猛说,“只有你,你司马超群。”
他的声音已因激动而颤抖:“你司马超群今日请受我朱猛一拜。”
他真的拜倒,这个永不屈膝的男子汉竟真的拜倒在地下,拜倒在司马超群面前。
司马超群也拜倒。
“我拜你是个真正的英雄,是条真正的男子汉。”朱猛嘶声地说,“可是这一拜之后你我便将永诀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我还是会杀你,我别无选择余地。”
司马超群肃然道:“是的,人在江湖,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我都已别无选择余地。”
“你明白就好。”朱猛的声音更嘶哑,“你明白就好。”
他站起来,再次环视他的属下。
“这个人就是司马超群,就是毁了我们的雄狮堂的人,”朱猛说得低沉而缓慢,“就是这个人要造成他空前的霸业,我们的兄弟已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街头,连尸骨都无法安葬,我们的姐妹已不知有多少人做了寡妇,有的人为了要吃饭,甚至已经沦落到要去做婊子。”
大家默默地听着,泪眼中都暴出了血丝,拳头上都凸起了青筋。
“我们每个人都曾在心里发过毒誓,不取下他的头颅,誓不回故乡。”
朱猛说,“就算我们全都战死,也要化做厉鬼来夺他的魂魄。”
他指着司马超群:“现在他已经来了,他说的话你们都已经听得清楚。”
朱猛道:“他是还债来的,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他的目光刀锋般从他的属下脸上扫过:“他只有一个人,他也像我们一样,已经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但是我们最少还有这些兄弟,我们要报仇,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一个人绝不是我们这些人的对手。”
朱猛厉声道:“你们的手里都有刀,现在就可以拔刀而起,将他乱刀斩杀在这里。”
没有人拔刀。
大家还是默默地听着,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司马超群一眼。
朱猛大喝:“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们的手都已软了?难道你们已经忘了怎么样杀人?”
阿根忽然冲过来,伏倒在司马超群和朱猛面前,五体投地。
“老总,我知道你跟我到这里来,就是准备来死的,”阿根说,“老总,你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你死了之后,阿根一定会先安排好你的后事,然后再跟着你一起去。”
司马超群大笑:“好,好兄弟,”他大笑道,“好一个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忽然间,“当”的一声响,一把刀从一个人手里跌下来,跌落在地上。
朱猛对着这个人,厉声问:“蛮牛,你一向是条好汉,杀人从来也没有手软过,现在怎么连刀都握不住了?”
蛮牛垂下了头,满面血泪。
“堂主,你知道俺本来做梦都想把这个人的脑袋割下来,可是现在“现在怎么样?”朱猛的声音更凄厉,“现在你难道不想杀他?”
“俺还是想,可是叫俺这么样就杀了他,俺实在没有法子动手。”
“为什么?”
“俺也不知道为什么,”蛮牛也跪下来,用力打自己的耳光,打得满脸是血,“俺该死,俺是个该死的孬种,俺心里虽然知道,可是堂主若是叫俺说出来,俺却说不出来。”
“你孬种,你说不出,我说得出。”朱猛道,“你没法子动手,只因为你忽然发现咱们天天想要他命的这个人是条好汉,他既有种一个人来见咱们,咱们也应该以好汉来对待他,咱们若是这么样杀了他,就算报了仇,也没有脸再去见天下英雄。”
他问蛮牛:“你说,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样想的?”
蛮牛以头碰地,脸上已血泪模糊。
朱猛刀锋般的目光又一次从他属下们的脸上扫过去。
“你们呢?”他问他这些已经跟着他身经百战九死一生,除了一条命外什么都没有了的兄弟们,“你们心里怎么想的!”
没有人回答。
可是每个人握刀的手都受伤了。
他们虽然已失去了一切,却还是没有失去他们的血气义气和勇气。
朱猛看着他们,一个个看过去,一双疲倦无神的大眼中忽然又有了光,忽然仰面而说:“好,这才是好兄弟,这才是朱猛的好兄弟,朱猛能交到你们这样的兄弟,死了也不冤。”
他转脸去问司马超群:“你看见了吧,我朱猛的兄弟是些什么样的兄弟?
有没有一个是孬种的?”
司马超群的眼睛已经红了,早就红了。
但是他没有流泪。
他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地说:“朱猛,我不如你,连替你擦屁股都不配。”他说,“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这句话不是别人说出来的,这句话是司马超群说出来的。
天下无双的英雄司马超群。
朱猛眼中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充满了悲伤,仿佛正在心里问自己:
——我们为什么不是朋友而是仇敌?
这句话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朱猛只说:“不管怎么佯,你对得起我们,我们也绝不会对不起你。”他说:“只可惜有一点还是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