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于是就不说了,她挂了手机,自言自语道,单纯着呢这个女孩。
当天晚上,两个人其实都没有睡好。桑小娜不断翻身,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又往右,但是当她往右时,发现程青刚好翻身往左,一个左一个右,两个人是面对面了,很快两个人又转身过去。后来桑小娜索性坐了起来,她啪一声打开了灯,程青也开了自己一边的灯,说,小娜你怎么啦,窸窸窣窣这么久,你不舒服吗?小娜低下头,闭上眼说,程青,你一定认为我想偷你什么,我不是那种人。程青说,小娜你多虑了,我没说什么呀。小娜说,你没说什么等于是在骂我了,你心里在说。
程青说,小娜,你累不累呀,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要管,你的心思太细了,心思细的人过得不快乐的。
这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从拉杆箱说起,说到手提电脑;从保健品说起,说到睡衣;小娜说,程青你不知道,我在乡下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程青说,美好的生活。我也一样这么想的。小娜说,我想,哪一天,我才能穿着睡衣睡觉啊,我是说那种腰间挽一根带子的那种,那是真正的睡衣呢。程青说,小娜,你在说什么呀,睡衣,现在买一套睡衣才多少钱哪。
小娜吱吱吱把床头灯拧到最亮,说,程青,你看,这就是我的睡衣。程青看见小娜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紫色的,因为洗的次数多了领口都花了,有毛边露出来,袖笼一直掉下来,整件T恤毫无生气地挂在桑小娜身上,要说不上眼还真是不上眼。程青说,啊呀,你就为这呀,来来,小娜,我带了几套睡衣,你看着哪一套好,你自己挑。
程青滑下床去,拉开衣橱,睡衣有三套,无论从款式到质地,都是桑小娜向往的。桑小娜连连摇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要你的睡衣,我是想说,为什么我们同样是女人,命运却那么不一样,就因为你出生在城里,我出生在乡下。程青说,小娜,我也不是永远都那么好,以前我也很不好。她顿了一下,忽然说一句,我是过在黑暗里的女人了。
电话就在这时响起来,桑小娜吓一跳,不敢接,一看显示是306房,是工艺厂的同事住楼下。桑小娜拿起电话,对方说,小娜,你们在放电视吗?什么好片呀,对话很生动嘛。桑小娜说,是我们在演电视呢。
程青挑出一套睡衣来,硬是拉着桑小娜换上。小娜扭捏几次终于极不情愿地穿起来,很快地,穿衣镜里一个活脱脱鲜活的女子,小娜说,天啊,太豪华了吧。
程青说,睡衣是不能说豪华的,睡衣只能说有没有味道,是不是能把自己的身子最大限度地放松。程青站在桑小娜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桑小娜忽地想起来,那一次,程青也是这样在镜子里看她的,看着她把那件藏青色的工装穿在身上又百般喜爱的样子,好像自己就是从那一次种下对程青的敌意的。桑小娜转过身来,说,程青,骨子里你还是看不起我的吧,我是不是土得要掉下渣来。程青说,你心思太多了。小娜说,你别否认了,我看你眉心的痣都在发笑呢。
程青又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你看,小娜,你的身段可真好啊。她把小娜的身子挪过来,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呢。你看,你真饱满哪。
小娜脸红起来说,程青,你别笑话我,我那是笨人多壮实,你不知道我多讨厌自己的这里。桑小娜指了指自己胸口,说,这么大,一点办法也没有。说罢转过身来看程青的胸部,说,以前没发现,程青,你还真是平胸呐,不是我说刻薄的话,程青。小娜顿一下说,这么比起来,我倒觉得自己不那么贫乏了。小娜这么说时,内心真的自豪起来,她觉得终于有一个优点,能够把程青比下去。
后来程青回想起来,觉得还是小娜的这句话伤了她的自尊,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总是觉得时间不够,但是,有一点,程青从来不让他碰自己的胸部,那是她的痛。这种痛,可能是十个小娜也不曾感受过的。
程青躺在床上,听小娜还在翻身,小娜穿了件有味道的睡衣反而睡不着了,程青想起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也像小娜一样,有了一件新衣就会辗转反侧。现在,程青的思绪很快回到了那几年。
程青是有过一段婚姻的,男的是小镇上的医生,在他们短暂的婚姻生活中,小镇医生碰她最多的部位就是胸。小镇医生在放射科,专门负责做心电图。他每天都会帮三四个年龄不等的女人做心电图,左手一个夹子,右手一个夹子,左脚一个夹子,然后是胸前,一溜地吸上四个贴片。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对病人说,躺下,来,把衣服掀上去,然后,他把那四个薄薄的贴片粘在病人的胸前,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大约两分钟,小镇医生同样面无表情地摘去粘在女病人胸前的贴片,取下手上脚上的夹子,说,可以了。
他说,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一个女孩能像程青一样,躺下后的胸还是挺拔有力,几乎要冲破内衣,当时他以为是假的。后来俩人谈恋爱时,他有意无意地要碰到程青的胸部,有一次,小镇医生终于握住了程青的胸,他哦了一声,程青内心倒是稍稍有了一点被侵犯的快乐,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有点刺激又有点慌乱。不久,两个人就私定了终身,程青家里也是喜欢小镇医生的,平时伤风感冒小镇医生都能捎点药过来。过了半年,两个人就结了婚。按小镇医生的话来说,他们的夫妻生活是在(禁止)上完成的。事实上,小镇医生的心理与常人有太多的不一样,他们婚后一年,几乎没有正常的夫妻***。小镇医生每每有了欲望,回到家里,只等程青把身子洗干净,他躺在程青身边,左侧或者右侧,左手或者右手,他甚至没有用别的姿势替代过,他只是像那个晚上一样,只要握住程青的(禁止),短时间内就会发出哦哦哦的声音来,像是到达某种巅峰,疲惫之极又是快乐之极,接下来,他就沉沉地睡过去了,只留下程青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可以用上“残忍”两个字的。有一次小镇医生照旧要用右手,程青别过身去,不让他碰自己,小镇医生忽然说,你是不是想我爬到你身上,程青,我只要你这里就够了,他说着就又要握住程青。
程青坐起来,说,可是、可是我不够,一年了,你还没厌烦吗,你没想过要换一个方法。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按理小镇医生是应该心领神会的,程青也想到医生已经是领会了那意思,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半夜,程青有点难受,她开始流泪,慢慢地就把枕巾浸湿了。小镇医生觉察到,紧了紧程青的身子,说,程青,我也是没有办法。他牵着程青的手,放到他那里,说,你摸摸,我这里不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