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后来明朗起来的,程青也曾暗暗想过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就和伯年见了一次,谈饮食,谈服装,也谈花卉,程青喜欢百合,伯年喜欢康乃馨,但是,有一天,传达室老张送上来一大束百合,没有卡片,也没有任何语言交代,却把程青细致地温暖起来,是伯年,她的无所依,她的漂泊,伯年懂得。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快被化了,想起来,自己也是那么钟情着伯年,还好伯年后来出走了,否则真不知会发展到怎样一步。
所以事情后来就不那么突然,程青一直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啦。男人说,程青,可是程青,为什么我听到你和伯年在一起,我却没有难过呢。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很难过才是。我宠你我心疼你我在哪一方面都是竭尽全力满足你,我那么、那么爱你,可是为什么,我却不难过。
程青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请了假待在房间,她哪里也不去,很多时候她就坐在阳台上发呆,想着感情种种,也会顿感人生的茫然。就算他那样好,自己的内心仍旧千疮百孔,她变得很忧郁,忽然没来由地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是孤独的。就像窗台上的那一株百合,终归是独自芬芳。
后来男人很少出现在工艺厂宿舍。小娜那一次打电话给男人,之前她到程青房里去坐过,她看到程青的花瓶里插了一束花,纯白的百合,程青说是伯年托人送来的,伯年喜欢纯白的百合。而程青依旧是内疚着,觉得自己背叛了他,自责不已,说,小娜,我上次给你的那手链,一千多呢。那手袋,六百多。还有我穿的所有的睡衣,小娜,你知道要多少钱吗?我整个人都是他用钱包起来的,他那么宠我,那么爱我。
小娜说,你爱他吧。程青说,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的这里。程青指指自己的胸前,我这里是假的。小娜说,我知道。程青说,你早知道了?小娜说,在植物园我突然猜到的,不过,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伯年来过呢,他去了哪里。程青忽然扑到床上,她的双肩耸动着,无声地哭,说,伯年走了,他不会回来了。
从程青房里出来,小娜就拨通了男人的电话,原来那是一个外地号码,这让小娜很意外,要真是这样,男人是要累的,在两个城市来回跑。男人开口就说,小娜,我知道是你。
小娜说,伯年去西藏了,他不会来找程青了。顿一下小娜又说,为什么你不能原谅程青呢。
好像所有的对男人有过的好感,在植物园里圆木桌旁的对视,西餐厅书柜旁的倾心,曾经是爱情,却都闪过去了,但小娜还是感到很幸福,觉得即时的爱情给自己带来了无穷的憧憬,她甚至不打算以后再和男人相见,只要他也感觉到了自己这边有点寥落的爱情,就足够了。那么,伯年呢?他和程青是不是也有过瞬间的爱情,有过百合,有过肌肤相亲。
小娜后来还是从事画屏风这样的工作,她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单纯了许多,或者成熟了许多,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很少出差错。她还是住在程青对门,但是来往少了很多,像是以前也并不是很熟悉的两个人,因为错误地凑合了一些时日,终于又分开来,大约是气息和工种的不同吧,现在,她很少碰到程青。有一次,在楼梯口碰上了,小娜想热情一点招呼程青,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某一处是能和程青相通的,见程青端了一张很城市化的脸,小娜就作罢,也是很礼貌地笑了笑,但是那笑是拒人千里之外的。
小娜一直以为有一天伯年会来到602室,像当初男人一样,敲开桑小娜的门说,你是桑小娜吧,我是602的,我来收电费。但是,小娜一次也没见伯年来过。程青过了年后居然瘦了很多,桑小娜几次想对程青说,你要去医院看一看的,但是,一直都没有说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慢慢地硬起来了,有点像工艺厂粉着水泥的外墙。
当然,让桑小娜烦心的事不是没有,外甥啸啸去到大学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他是多么安静又文雅的一个大男孩,按大姐的话说,是迷上了打架,动不动就对人说,看看我的下巴,有疤痕呢,我是见过血的人了,老子怕谁呀。大姐在电话里告诉小娜,说整天提心吊胆地为啸啸担心,怕他做出什么事来。小娜想,受过创伤的人可能真的不一样吧,她有说不出的无能为力。
弟弟回到了乡下,也许在他看来,城市无疑是一张巨大的嘴,随时张开着,要吃掉他。回家后,弟弟一直窝在家里,几乎是足不出户了,也不愿与人多说话。母亲捎信出来,要小娜回去好好劝劝弟弟,是不是去学一门手艺,将来混口饭吃总不成问题。小娜回去过一次,见了弟弟,自己先吓一跳,一张苍白的脸,阴沉着,弟弟到底是变了一个人,小娜觉得现在弟弟不是需要一份手艺,而是一个医生,他是一个病人了。
桑小娜后来谈了个男朋友,是乡下的,桑小娜对这个男朋友很依赖又很放心,觉得母亲的话还是有道理的,自己从农村出来,终究还是农村的男人知根知底。男朋友是在乡下种树苗的,有一次送了树苗到工艺厂,认识了小娜,小娜看他也是踏实的人,就对上号了。有一次,男朋友对小娜说,小娜,真巧啊,昨天晚上我在医院门口看到你对面的那个女人了,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真是怪了,我总觉得她像是我们邻村的。小娜就用很农村的话说,你发昏了吧,看看都不像是农村的,她多么高雅,哪像我,哪像你,粗制滥造的。男朋友像被泼了水,但是不罢休,说她的眉心有一颗痣呢,当时我们四乡八邻的都知道,因为那颗痣长得好看,算命的说她一定要嫁给富家子弟的。小娜笑笑说,是吗?那我倒是有兴趣的,不如你带我回一趟家吧。
桑小娜和男朋友回到乡下,坐了五个多小时汽车,桑小娜灰头土脸,她于是又有点愤然,怪男朋友出了个馊主意,路远迢迢地赶了来,就是为了证实程青的身份。
程青的身份和我有关吗?桑小娜在男朋友背上捶了几下,又很快坐上了自行车,男朋友颠三倒四地载着小娜,终于来到一个小小的村落,坐落在山坡上。小娜老远就看见炊烟升起来,她有种很自然亲切的感觉,仿佛来到了自己双溪的家,有三座桥,一个凉亭,一座歪歪斜斜的财神庙,一株(又鸟)枫树,一眼池塘。小娜说,还是家里踏实,活着不累。男朋友跨下车来,说,那你就不要去城里了,我们快点结婚,就在村里种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