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坐在窗边,低头看着面前的那只碗,笑了。这个很值钱,她肯定。如果把它带到“巡回鉴宝”栏目上去,为了保险起见,她会最后一个出场,因为专家评估出的高昂拍价,一定会在观众中引起轰动。
她叹了口气,向窗外望去,俯瞰这座灰色的城市。她所在的卡西米克高层公寓就建在山坡上,整个格拉斯哥城在她眼底一览无余。在任何其他城市,像这样有着广阔视野的地方一般都会留给那些富人,那样的话,凯斯金山坡上将会星星点点地布满花园洋房,但这里却不是这样,她一直都搞不懂,也许是因为离市区太远了吧。
从窗户向外望去,格拉斯哥城是灰色的,街灯己开始闪烁,是那种弄脏了的黄色,但也许这座城并不是灰的,自家厨房的窗户才是灰的,玻璃靠外的那一侧,蒙着一层永远也洗不去的污垢,闪着油亮的光泽。从山下的公交车站匆匆忙忙往山上赶时,她常常会仰望那些窗户,看到玻璃上的亚光涂层,那些永远也不可能得到清洗的窗户总是让她遐想。究竟谁认为这是一个好创意?在美好的日子,你会认为这是规划者的失误,在糟糕的日子,你会认为他们对这里未来的居民心怀憎恨,觉得这些人肮脏、低贱,不配拥有干净的窗户,嫉妒他们拥有鸟瞰全城的视野。
她缓慢地轻弹去烟灰,弹、弹、弹,好像桌子对面有一个隐身的对手,他们正在谈话,她轻弹烟灰的动作是为他们的谈话打标点。厨房里有两把椅子,餐桌两端各放了一把。这个家有五口人,但只能摆下一张两个人坐的桌子。
她深吸了一口烟,体味它滑过喉咙,向下烧灼,充满肺部的感觉;意识到这就是她想要的那一口,她笑了。她每天要吸20支香烟,每一支吸6口,也许7口,也就是说每天吸120口香烟,但只有一口让她觉得享受。这是一种戒烟训练,以此让她明白其实吸烟并不能带给她快乐,吸烟毫无意义。但是这个方法不管用。知道那一口多么珍贵,她反倒更加享受它带给自己的感觉了。弹、弹、弹,她对着烟灰缸笑了……
橱柜的门敞开着,悬在空中,仿佛要掉下来,复合板操作面上包裹着的那层塑料膜已部分脱落,失去塑料保护的地方因为潮湿而膨胀起来。物业已经答应把厨房翻新,他们还去过山下的物业管理处,从三种选择中挑选新的操作面和柜门,但这已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凯听到门厅那边一间卧室的门打开了,玛丽走到厨房门边,目光远离凯,望着远处,仿佛她只是碰巧路过。只有13岁的玛丽非常害羞,几乎足不出户,然而她却喜欢涂着厚厚的指甲油;这一次她涂的是蓝色,与头上的发带正好相配,胖乎乎的脸蛋,光洁的面颊上有一团粉红色的圆晕。
“你化妆了吗,宝贝儿?”
玛丽突然感到莫名的尴尬,“闭嘴。”她气冲冲地返回卧室。
凯咬住嘴唇止住笑。玛丽曾经羞愧地哭过,只是因为凯当着她班上一个男同学的面说她喜欢瑞贝拉。
“亲爱的,”她喊道,“我们有薯片。”
玛丽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大步流星地穿过门厅,还是不看母亲。她在橱柜里瞎摸一气,找到一只合装袋,取出一小包盐和醋。
“我喜欢你的指甲油。”,
玛丽瞪着她,“好吧,那么,我不喜欢。”
凯叹了口气,“我们不要再这样好吗,玛丽?要不然,你还回我的薯片。”
玛丽忍住不笑,不屑地哼了哼鼻子,却哼出了一点鼻涕;她摸了摸潮湿的上唇,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母亲,“看在上帝的分上。”
她气呼呼地走开了,没有忘记带走薯片。
凯又吸了一口烟,这一口很糟,是酸的,发了霉的那种,那种让她想立即戒烟的味道。
“我的运动鞋在哪里?”乔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是薯片咀?”
没待凯回答,他已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了阴暗的厨房,在合装袋中翻找着,掏出两包奶酪和洋葱。
“一包就够了!”
他扔下一包在操作台上,“我的运动鞋在哪里?”
“你自己没长眼睛吗?”
“因为用妈妈的眼睛更容易找到。”他打开薯片袋,取出一些,塞进嘴里。
乔是迷人的,这也是他的烦人之处,他总是用魅力迷惑别人为他做这做那,凯不想纵容他,“走开,我已经进入更年期了。”
“说真的,我的运动鞋在哪里?”
她转回头望着那扇肮脏的窗户。
“妈妈?”
她突然伏倒在桌上,一副被击败了的样子,“你脱到哪里去了?”
“门口。”
“你在门口找过吗?”
“没有,要去看看吗?”
她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朝大门后面的储物箱看了看。她特地把箱子放在那里以方便孩子们随手丢进衣物,箱子是透明的,她可以看见那双运动鞋就歪在一侧。
他也看见了,咕哝了一声,朝储物箱走过去。
现在他要出去了,而且一去就是好几个小时。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站在街角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与好朋友们混在一起简直是天下最惬意的事情。凯还记得自己在这么大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不过是在这四个孩子之前,她仍然能回忆起那种兴奋,那种强烈的吸引力。荷尔蒙。现在,她有四个孩子,像楼梯的台阶一样,一个紧挨一个,几乎同时进入了青春期,个个精力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