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然看看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那个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何主任递过明细单说,这有啥不明白的?住院结账,不复杂呀,一共是十七万一千二百四十六元,这里的每一笔费用都写得清清楚楚,如果有误差,可以到收费处去对账。
我指的不是这个,庄晓然说,我是说这住院费怎么没结?
这个得问你们才对,按我们的规定,庄达明——你父亲刚去世就得结住院费,可一直不见你们亲属来结账。这冷柜也不是免费的,你们多搁一天,费用自然就得累积一天。所以,现在还是请你们先结账,然后再把遗体拉走。
庄晓然有个毛病,越是清楚的事情,她会理解得越糊涂。当然,得分清是什么事了’。
这——怎么回事?她回过头,问自己家的人,爸爸去世都好几天了,怎么连住院费都还没结?
所有的人都闪开庄晓然的注视,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连母亲都把脸埋下,用手帕擦眼角的泪。最后,庄晓然把目光对准弟弟。
晓虎,你怎么不把住院费早点结了,你看这都什么事嘛,不让拉遗体,爸爸去不了殡仪馆,追悼会怎么开?赶紧去结呀,还愣着干什么?
晓虎脸憋得通红,支吾道,我拿什么结?二姐,十七万多呢,我哪有这么多钱?
庄晓然这才似乎意识到钱的数字,她也哑然了。是呀,谁有这十七万啊?当初,父亲住院治疗,他怕花钱不愿意住院,最后好不容易做通工作,他又不愿去大点的医院,嫌花费太高。母亲和弟弟、妹妹,还有姐姐打电话征求,不,是请家里的主心骨老三拿主意时,庄晓然曾叫他们把父亲送到省城治疗,父亲坚决不上省城,她只好决定,就去市里最大的医院,一定要想法把父亲的病治好。眼下的这个医院,还是庄晓然叫陈家豪托市政府的秘书长联系的,不然,父亲这样的身份,根本住不进去。庄晓然还记得,当时弟弟打电话跟她说,这样大的医院每天的医疗费用很高,她在电话这头还把庄晓虎责备了一番,那是自己的父亲呀,难道给父亲治病还要考虑花多少钱?
可是这会儿一提到钱,却冷场了。
这时,母亲哭道,没想到这么贵,这可怎么办呀……
庄晓然回过神来,果断地说,大家赶紧凑吧,不能再拖时间了。
怎么凑?你说得倒轻巧。大姐气恼地说,我们可不像你,每月工资都打在卡上,我们从哪儿弄钱去?十七万啊,砸锅卖铁也凑不齐。
母亲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三子身上,她哭泣道:三儿,你得想个办法,别叫你爸还躺在那么冷的地方了……他受了一辈子罪,死r,还被冻得像个冰棍……苦命的人啊……
庄晓然能有什么办法?她的脑子里压根儿就没这么高额的数字。母亲一通哭诉,庄晓然顿时紧张起来,看看身边的大姐、大肚子的三妹、小弟,还有大哥、妹夫尚明清,他们这时候和母亲的期待一样,都等着她拿主意呢。
还是庄晓雯反应快,她说,二姐,你不是认识什么秘书长吗?当时爸爸就是他给联系进的这家医院,你再找找他,说不定有办法呢。
庄晓然是糊涂了,经妹妹一提醒,赶紧掏出手机,准备给陈家豪打电话。拨了四五个数字,她停住了。现在给陈家豪打电话说这种事,合适吗?她前两天还硬邦邦地撂给他话,现在又去求人家,算什么事啊?住进医院时找人家,现在交住院费还找人家,就是秘书长不烦,陈家豪也该烦了。这个小心眼男人会觉得她离了他,什么事也办不成,他会看她的笑话,更加轻贱她的。再说,欠钱还钱,找陈家豪干什么?又不是他亲爹住的院,真是的。
庄晓然合上手机,略一思忖,对何主任说,何主任,这事我们没有做好,实在对不起。但这么多钱,我们一下子也凑不够,能不能先让我们给您打个欠条,先把遗体拉走,办完丧事再来结账?
何主任说,这也是个办法,写欠条可以,不过,我们医院有规定,你得找个担保人,有一定的资产抵押才行。不然,仅凭一张薄纸,你到时一说没钱,就算是告到法院,我们还是拿不上钱。若都欠着住院费,我们医院可就没法生存了。
庄晓然点点头,表示理解何主任的难处。可她现在找谁来抵押?省城她倒有认识的朋友,可远水解不了近渴。逡巡一番,她盯住了尚明清。
尚明清赶紧把脸别开了。他又不是庄家的儿子。
还是算了吧。庄晓然心想,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尚明清具体做的是什么生意,他到底有多少资产,这个谜团都没解开,他又怎会出面担保?医院也不是傻子,能叫一个不清不楚的人作担保?
二妹,哥愿把果园作为抵押。庄晓天诚心诚意地说。
庄晓然还没开口,何主任看了一眼农民模样的庄晓天,冷笑道:开什么玩笑?你以为用果园抵押就可以了?还得去给你的果园估价,看值不值这个价。
庄晓天蔫了,挠着稀疏的头顶,脸憋得通红,好像他做错什么事似的。庄晓然感激地看了眼大哥,这种时候他能站出来支撑她,确实叫她感动。泪水湿了庄晓然的眼眶,她走到大哥跟前,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哥,没事,咱们会有解决办法的。
庄晓然直接拨秘书长的电话。她早就有秘书长的手机号,只是和他不熟,没有直接通过话。
电话接通,庄晓然说自己是陈家豪的爱人,将这边情况简单说了。电话那头略犹豫了一下,才叫她把电话交给住院部主任。
何主任对着电话里的秘书长,马上换了副腔调,连连答是。
写欠条时,庄晓然毫不犹豫地在欠款人后面,署上自己的名字。何主任拿着欠条反复看了几遍,脸上赔着笑说,我得跟财务上有个交待,请您把身份证暂时留下,这是规定,您千万别怪我多事。
庄晓然怎么会带身份证呢,除了出远门住宾馆或者坐飞机必须用身份证外,庄晓然没有随身带身份证的习惯。她不满地斜了何主任一眼,回头问自己家人,谁带身份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