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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 子(8)

时间:2016-08-1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温亚军 点击:
  庄晓然也不推让,她明白,这个时候需要她这样的主心骨,不然会乱套的。其实,也没啥可商量的,她立即做出安排,弟弟和妹夫年轻,又是男人,多跑些路去订饭店和车辆,再去殡仪馆商定具体事宜;母亲和姐姐一边打电话通知亲友,一边接待来吊唁的亲戚邻居。妹妹身子不方便,想想自己怀亮亮时的情景,庄晓然叫她回去休息。她自己则留在家里写悼词。 
  庄晓丽和庄晓雯对给老三的分工不满,正要反驳,黄雅琴看出来了,扯着哭腔吼叫道:我还没死呢,不要叫我看到不想看到的场面。现在,大家都先去办事,有啥意见等你爸的丧事过后再说。 
  庄晓然看了大姐一眼,说,谁要是能耐大,就来写这个悼词,我可以去干别的。 
  谁也比不过名牌大学生,写文章的事,老二和老四都干不了,她俩才把不满咽回肚里。 
  虽说不让干活的理由冠冕堂皇,但庄晓雯心里还是不高兴,想着老三根本看不上她,她闲呆在这里又不自在,’便推说身子有点不舒服,要回自己家去。已到午饭时间,大家劝她吃过饭再同去,她听不进去,也不要尚明清送,沉着脸,一个人出门打出租车走了。 
  庄晓天抱着亮亮进来,站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却吭吭哧哧地说,二妹,还有我呢,你叫我干些啥呢? 
  庄晓然对姐妹弟弟可能会有点厉害,但唯独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大哥非常恭敬,她走到大哥跟前,轻声说道:大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考虑到你的果园得防虫…… 
  那算个啥事!庄晓天打断妹妹说,二妹,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了防虫呀,等爸爸的事过后也一样可以防的。该干啥你就给哥安排吧,不然,哥这心里——别扭。 
  庄晓然怆然地看一眼大哥,这个站直了个头跟她差不多的男人,全身上下已经非常农民了,黑黝黝的脸膛上有了深浅不一的沟壑,使他失去了让外人猜测他真实年龄的依据。他的头顶毛发脱落得已经能看见头皮,边沿剩下的几撮头发干枯得像秋天的野草,并且凌乱不堪。他的眼神因为自卑而带着一惯就有的躲躲闪闪,但庄晓然还是能从这躲闪中看出他的真诚。她偏过头去看母亲,母亲给她使了一下眼色,她便对大哥说,那好,你就联系好花圈、纸钱,还有预定的鲜花,叫他们提前送到殡仪馆,到时还得大哥在那边提前布置好呢。 
  二妹放心吧,我绝误不了事。 
  虽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庄晓天还是为能和兄妹们一起忙碌继父的后事而感到欣慰。庄达明生前对他并没像对亲生的孩子那般贴心贴肺,他的心里却从来没有过怨言,在自卑中成长的他,在心里一直是把庄达明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 
  庄晓然看到大哥释然的样子,心里越发难受,她别过脸,不让大家看到她眼眶里又涌上来的泪水。 
  庄晓丽帮母亲到厨房简单下了些挂面,端来叫大家赶紧垫垫肚子,再分头去忙正事。 
  吃挂面时,出了一件怪事,庄晓然突然感到桌子下面有一只脚,轻轻地踩了她一下,起初她没在意,以为是谁伸脚时不小心碰到了她。可是,紧跟着又有了第二下、第三下,显然是故意的,她不得不注意了。 
  庄晓然脸上不动声色,把自己的筷子故意失手掉下桌,装作捡筷子,迅速看了一眼桌子下面。她看到一个穿黑灰色毛布裤子的脚,已经褪掉鞋子,又一次向她的脚伸来。庄晓然捡起筷子,看了一眼脚的主人——妹夫尚明清。 
  尚明清也看了庄晓然一眼。 
  从这一眼里,庄晓然没弄明白尚明清的意思。他不会为刚才的分工有意见吧?她想,这是什么时候啊,他一个大男人,岂能为这些事不满,不至于吧?那他踩她的脚是什么意思? 
   
  三 
   
  桌上铺着几张白纸,期待地等候着即将落上去的笔墨。面对白纸,庄晓然像是从上面看到了父亲的整个人生。那是一段什么样的人生啊,如同一颗被人随手扔弃的小石子,卑微、渺小,这么浩瀚的世界,谁会在意一颗小石子的命运?可就是这么一个小人物,却如同小小的蜗牛背负起偌大的七口之家,最困难的时候,他也能想法填满七张饥饿的嘴,使他们慢慢长大或者衰老。庄晓然泪水潸然,那个在病榻上枯瘦如柴的父亲,在看到她时眼神里闪出的自豪感像定了格似的在她面前怎么也挥之不去,她的心刺疼起来,实实在在地后悔了,真不该为稳固自己的小家为陈家豪那样的男人而放弃见父亲最后一面。 
  笔握了半天,除了流眼泪,庄晓然在纸上一个字也没能落下,给父亲写悼词,她竟然写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要说的话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只能用眼泪来诉说父亲的一生,她从压抑到大放悲声。哭到后来,她想父亲一生唯一的亮点,就是她考上省重点大学那会儿,虽然父亲重男轻女,但这个喜讯委实太大,冲破了父亲的陈旧观念,终于为拥有女儿感到幸福和骄傲。庄晓然清楚地记得,那段日子,她走到哪里,父亲满脸喜气地跟到哪里,时刻不离她左右,就差跟进厕所了。父亲逢人就讲,这是他的二闺女,刚考上省城的重点大学,那副得意使父亲看上去似乎年轻了一大截。可是,好景总是不长,几年后,她未婚产下没有父亲的亮亮,这样的耻辱给父亲荣耀的脸上蒙了一层灰色,他的腰又塌了下去,像做下亏心事似的,看见芙蓉里的人就躲闪。但父亲从来没有责怪过女儿,他只怪那个没良心的坏男人。女儿曾带给父亲的那份荣耀消失了,他对修自行车不再抱以热情,态度非常不好,手上不使一点劲,给别人修的自行车还没骑出几步就出了问题,后来,基本上没人找他修车了,父亲的摊子成了个摆设,他整天孤独地靠坐在一堆废旧的自行车轮胎旁,失神地望着阳光下奔走的人与车发呆。那段时间,没人顾及父亲的感受,连庄晓然都没考虑父亲是怎样煎熬的。最后,还是大哥可怜父亲,不忍心父亲孤零零地守着那个修车摊子,强硬地收起摆了二十多年的修理摊,把父亲叫到自己的果园,冬天帮果树剪枝,秋天照看果子,给父亲一个清净的安静之地。偶尔,大哥还背着老婆偷偷给父亲买瓶精装白酒,外带酱猪耳,叫他喝上几口酒滋润滋润。父亲绝对没想到,他的晚年竟然是在养子那里度过的。为此,父亲背地里流过不少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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