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的脑子反应慢些,根本看不出大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她还在张嘴哭,鼻涕眼泪弄得满脸都是,说多少好话也不听,自顾自地嚎着。庄晓丽来了火气,拽住亮亮的胳膊就往外屋拖,冲着亮亮骂道,哭,哭死你,多余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大家还得侍候你,要哭,就到姥爷灵前去哭,还算尽孝心哩。
除了亮亮,屋里谁都听出这骂声里,其它的成分更大。庄晓然满腹心事缠绕,听了姐姐指桑骂槐的话大怒,抓起枕头不管不顾冲庄晓丽砸过去。一旁的庄晓天像个侠士,跳起来一把抓住枕头,惊恐地把枕头抱进怀里。还别说,这个两条腿不一样长的可怜人,身手却如此敏捷,他这悄无声息的一抓,把两个妹妹之间的导火索拔掉了。不然,都在气头上,一场家庭大战是免不了的。
黄雅琴趁机扑向庄晓然,及时地捂住了小三子的嘴,满眼含泪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的哀求,使庄晓然的心软了下来。
庄晓然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枯瘦的手冰凉,刺得她心里一个激灵,望着母亲憔悴的容颜,她心里的怒火慢慢熄灭了。如果不是母亲这双冰凉的手,她想她一定不会放过老二,趁这个机会索性撒开膀子和老二干上一仗,出出窝在心里多年的恶气。但眼下的情形不允许她这样做,她咕咚一声咽下了这口气。庄晓然心里对庄晓丽憋着一口气,原因还是出在亮亮身上。原来,她是答应过给老二每月两百块钱抚养费。谁也不愿平白无故地多出个孩子来,何况还是个智障儿,庄晓然清楚,两百块钱抚养费也不算高。开始她每月都按时付,有时,想着给孩子再添点衣服,买点吃的,还会多给个五十、一百的零花钱。但没过多长时间,她发现老二根本没管亮亮的吃穿,名义上是老二的养女,实际上亮亮的一切全由父母亲料理。这叫她心里很不舒服,对老二心存不满,就不愿让老二白白拿抚养费了,以后,她直接把钱交给母亲。没想到庄晓丽根本不理她这个茬,直接从母亲那里把钱要走,还说亮亮的户口落在她的名下,她拿抚养费名正言顺。庄晓然知道后非常生气,要找老二理论,母亲拽住她,苦苦哀求,不要去和老二交涉。庄晓丽过得并不容易,早些年接替父亲进回收站工作后,没几年,竟然与经常来回收站交猪毛、骨头的朱京京谈起恋爱。朱京京除了名字叫得好听外,没一样能叫人心里熨帖的,他爸就是在芙蓉里街巷上杀猪卖肉的朱屠夫。不说家庭出身,就凭朱屠夫当街杀猪,把芙蓉里街巷弄得像个屠宰场,朱京京的未来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个杀猪卖肉的。那时候的庄晓然上大三,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和男朋友处得热火朝天,男朋友已下保证把她留在省城,眼光高得已看不到芙蓉里的庄晓然,岂能容自己的姐姐嫁给朱屠夫这样的家庭。她的话在父母那里是绝对的权威,本来父母也不太愿意大女儿找个和自己的家庭境遇相似的人家,于是想尽办法拆散了庄晓丽与朱京京,硬把女儿嫁给了棉纱厂的普通工人何洛会。虽然何洛会比朱京京的条件强不到哪里去,但至少人家有一份稳定工作,有固定收入。可是,时隔不久,回收站与社会上很多企业一样,摇身一变成了私人的,庄晓丽的工作丢了,为混口饭吃,她去找过不少活,可都干不长,还折腾过不少生意,或许是她命中注定没财运,干啥都不行,现在整天靠当钟点工挣个糊口钱。她丈夫的境况也好不到那哪去,前些年棉纱厂倒闭,一分钱生活费都发不下来,何洛会啥手艺也不会,如今靠蹬大板车在火车站蹲坑抢货拉运。父母期望的平静生活变得一点都不平静。更富戏剧性的是,朱京京没跟他爹学杀猪的手艺,靠倒卖生猪发了财,后来又倒卖钢材,倒腾来倒腾去,竞倒腾成了芙蓉里的首富。庄晓丽心里这个后悔呀,把肠子都悔青了,怪自己眼光浅,当初不该顺从家里,和朱京京断了关系,如今人家过着顺风顺水、一马平川的日子,而自己眼下过的是啥日子啊,连儿子上学都快供不起了,她还指望着积攒下亮亮每月的两百块钱抚养费,将来供儿子上学用呢。庄晓然也很同情老二,但她更痛恨老二的这种过于小市民的攒钱方式,她手里攥的那可是亮亮的生活费呀。现在的社会只要勤快点,到哪里不能赚几个钱?她认为老二还是太懒,但碍着母亲的面子,庄晓然没找老二算账。可是,从去年初,她不再给母亲钱,嫌母亲把钱转手给了老二,这样的转手法,一点也不能表明她的态度,她就是要决绝一些,不想给老二留下念想,懒得去找工作。庄晓丽从母亲那里拿不到钱,要找妹妹理论,自己的孩子,你不要,我好心给你带着,凭什么你还赤手空拳抚养费也不想出了?你在省城,各方面条件都比我们好,干啥还抠这几个抚养费?庄晓丽一副有理能说遍天下的样子,气势自然很足。可母亲不愿看到女儿间的争斗,她既不忍心逼庄晓然拿钱,又不想庄晓丽找老三闹事,便拿出自己平时省吃俭用的钱给老二,谎说是老三寄回来的抚养费,才算平息了女儿间的恩怨。可是,黄雅琴没有收入来源,靠从老头子给她买油盐酱醋的生活费里省,靠儿女们给她看病买药的钱攥着不去看病省下来给老二。这种来钱的路子,显然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庄达明住进医院时,黄雅琴已经欠老二一千多块了。庄晓丽对当初庄晓然反对她和朱京京在一起,使自己失去做有钱人的机会原本心生怨恨,这一拖欠亮亮的生活费,她心里对妹妹更窝了一肚子火。
庄晓然脑子里忽然跳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亮亮的事,该不会是老二告诉陈家豪的吧?会不会她拿不到钱,对她心生怨恨?虽然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也跟自己说,再怎么样,她们毕竟是亲姐妹,老二是不会拿妹子的幸福当儿戏的。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怎么也排除不掉这种想法,这种猜测的事又不能拿出来对质,不然,那场面可就越发热闹了。这个时候,她们姐妹之间可不敢这么闹啊。这要一吵起来,不说外面的街坊听到,就是这屋里,还有老四的丈夫尚明清呢,他可不是庄家的人,叫他看着也不好啊。庄晓然竭力平息内心的愤懑之情,她的脸色很难看,阴沉沉的。她摇晃着身子下床时,眼前猛地一黑,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
庄晓虎上前扶住姐姐,看了大伙一眼,忍了忍,还是细声地说,二姐,爸爸还在太平间呢,每天要交二百块……
庄晓然打了个寒颤,浑身一冷,眼泪涌了出来。她感觉自己的眼泪是冰凉的,这泪是为冰冻的父亲而流的。
还是办丧事要紧,其它什么事等丧事过了再说。尚明清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看来,人家心里可清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