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大声喊着“班长、班长”,他哭了,一边哭,一边喊。后来,刘顺子睁开了眼睛,他笑了笑,只说了一句,你没事吧,好,你比我重要!说完就非常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于一抱着他,一句话不说,就那样紧紧抱着。他觉出班长的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凉。
这时寻找他们的战友们的喊声,从前面传了过来。于一浑身颤抖着,不住地摇晃着班长刘顺子。这时他又突然想起了支队长跟他说过的“我要保护好你呀”的话,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三
由于形式的变化,还有整个华北地区战场上的局势部署,于一在半年以后,和许多抗大学员从华北前线重新回到延安,继续学习,同时等待毕业分配。
于一回来后,心情特别沉重,班长刘顺子的身影,还有他牺牲前的目光,总是在他的眼前出现,还有刘顺子班长那最后一句话,也总是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想和人说一说他的心情,思来想去,还是要和丁贞说。
他去找丁贞。但在路上,却又见到倪裴。倪裴见到他,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明亮的东西闪烁了一下,但又很快遮住。倪裴问了他在前线的情况,他简单地说了两句,倪裴见他好像没有什么心情,就向他告别。走过去了,却又扭过头,说了一句,丁贞现在正忙着呢。倪裴说这句话的表情,非常怪异。
于一边想着倪裴莫名其妙的话,边朝前走。等他走到丁贞的窑洞前时,他才突然明白了倪裴那句话的意思,原来王新语正在和丁贞在窑洞前的空地上热烈地交谈着什么,他一时进退两难,就在这时,王新语和丁贞同时发现了他,两个人愣着,望着他,一时间好像三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新语好像变化非常大,初春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红扑扑的,丁贞好像也特别兴奋,虽说比半年前又瘦了一些,但更加充满光彩。王新语走到于一面前,好像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说他还有事情,就有些慌乱地走了出去。于一望着王新语的背影,感到非常奇怪,但又一时想不出来王新语哪里有问题。
窑洞前只有于一和丁贞了。两个人半年多没有见面了,现在见了面,却又一时有些尴尬。于一似乎只想知道他写给她的那些信,她为什么不给他回。于是他就问了,没想到丁贞却说她没有收到什么信,一封都没有收到。于一说这怎么会呢,丁贞说就是真的,她没必要撒谎。于一想,她要是问信上写了什么,他就可以跟她讲,但是丁贞丝毫没有要问的意思,自己又不好意思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丁贞问他写信要说什么,可于一却好像一点力量都没有了,只说了一句,祝你和他幸福。丁贞好像没听懂他的话,就问他,你要祝我和谁幸福呀,幸福什么?于一苦笑了一下,说了一声“再见”,就扭头走了,走了几步,他想回头再看一眼丁贞是什么表情,但终于没有回过头去。
于一边走边想,那些信都到哪里去了呢?于一想,只有再见到交通员的时候,请交通员转问一下小猴子,那样才能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于一从多方面了解到,现在丁贞正和王新语来往很多,好像也不是谈恋爱,现在的王新语也非常活跃,竟在好多人参加的大会上,组织大家唱歌儿,还站在队列前打拍子。于一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不过他已经决心忘掉丁贞。
有一天,是一个星期天,于一没有想到,倪裴来“抗大”找他了。她像一个土人一样,满身满脸都是土,一问,于一才知道,她是走了三个多小时的山路,跌了无数次的跤,才赶到的。于一问她有什么事,倪裴好像特别委屈一样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于一一下子明白了,哪能这样问,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还用问吗?再说,平日那样柔弱不爱说话的倪裴竟做出这样的事,可见她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于一有些感动,就留她吃午饭,他拿出了最好的东西招待她。所谓好吃的东西,也不过就是将小米和豆子放在一起煮,煮好后,又请她吃野蒜,这都是提味的东西。于一用手榴弹捣野蒜,倪裴非常害怕,于一说,炸不了。这颗手榴弹,就是他从前线带回来的那颗,他始终带在身边,说是留个纪念。于一特别使劲,好像那一头头野蒜,就是一个个日本鬼子的脑袋。
饭很简单,但由于有了野蒜调味,倪裴还是说太好吃了。就是这样,已经饿了的倪裴吃得很香,竟吃了两大碗。
吃完了中午饭,有人来找于一打篮球。是一二零师战斗篮球队的一个队员。在当时延安,打篮球特别风行,也是最时尚的体育活动。于一个子高,在学校里就打过球,所以只要打篮球,准有人找他。他只要有时间,也肯定二话不说,拔脚就走。但是这次,于一却推掉了,说有朋友过来,打不了啦。来人走了,走到门口又悄声对于一说,哪里是什么朋友,是女朋友吧?于一让那人快走,但倪裴还是听到了,脸立刻通红,搞得于一也非常不好意思。
两个人在散步时,正好碰上一个交通员,于一立刻上前,询问小猴子的事。这段时间里,只要遇上交通员,他都要问一问小猴子。这次他才知道,小猴子在一次送信中,遇上了伪军,他跑,被打伤了腿,伪军抓住他后,他把身上仅有的两封信吃进了嘴里,伪军于是把他交给了日本鬼子,说他藏有重要军事情报,小猴子被鬼子审问,他什么也不说,还大骂鬼子,最后鬼子暴跳如雷,把小猴子放进麻袋里,几个鬼子用刺刀扎,最后小猴子生生被刺刀扎死了。那个大麻袋都是血,成了一个吓人的大血球。
于一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向倪裴说了他给丁贞写信的事,还说了小猴子的事。倪裴也哭了,她说了一句话,让于一对她不由得刮目相看。倪裴说,我们不能忘了他们,就是等革命成功了,也绝不能忘了他们呀!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了。
于一和倪裴谈起了恋爱。丁贞也和王新语谈起了恋爱。四个人都有些变化。丁贞已经从陕北公学转到了马列学院学习,王新语当了鲁艺的教员。倪裴当了烽火剧团演出队的队长,带着队伍四处演出,可能是精神的愉快还有革命的锻炼,倪裴的身体比过去好了不少,双颊也有了红晕。
只有于一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还在“抗大”,但是他没有被分到敌占区和白区去搞地下工作,也是当了教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