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四个人竟在一场婚礼上相遇了。
那是一位达到了结婚条件的领导干部。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把一孔小小的窑洞挤得满满当当的,来晚的人只能站在窑洞外,后来干脆就在窑洞外举行仪式。来贺礼的人,有的是带着贺联,也就是用铅笔写在一张褪色红纸上的贺词,还有的是带着吃的:一把大枣,两捧小米,或是一小包盐。
于一和倪裴来时,正好碰上丁贞和王新语也来了,四个人相遇,好像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可能是已经过去了半年的缘故,彼此之间互相祝福。接着丁贞和倪裴拉着手说起了话,王新语也主动和于一握手,两个人互相询问对方的工作情况。
婚礼开始了,大家逗笑着,让新郎唱《背板凳》。这是一首当时延安最为流行的小闹剧,主要是说怕老婆的男人的事。新郎官唱了《背板凳》之后,大家又吵嚷着,让他们现在就给孩子取名字,让他们说出要是生了男孩叫什么、女孩叫什么。当时在延安,一般结婚后,双方都有约法三章,主要就是一切为了革命、男女平等的条款,还有一条就是,生男随父姓,生女要随母姓。
婚礼上非常热闹,大家喝着陕北老乡自酿的软绵香甜爽口的米酒,还唱了好多山歌,闹到很晚才结束。
第四章
一
到了一九四一年的年底的时候,于一从“抗大”调到了坐落在王家坪的延安大学当教员,而凑巧的是,倪裴也从烽火剧团调到了延安大学当教员,两个人一下子成了同事。延安大学的对面就是中共中央的办公地,这里条件比较好一些,更为关键的是,两个人可以朝夕相处了,于一笑着说,这是老天爷要成全我们呀。倪裴则笑而不语。
陕北的冬季干燥而寒冷,但是于一和倪裴两个人总能见面,因此就感到特别温暖。他们虽然和丁贞、王新语他们很难见面,但还是总能从各种渠道听到他们的消息,丁贞还在马列学院上学,可以肯定的是,她将来一定会走上领导岗位,王新语也已经是“鲁艺”非常知名的人物,同时在延安也是名气不小,他谱的好几首歌曲,都非常有名,“五四”联欢、还有新年联欢等,经常能看到他活跃的身影。
有一次,于一和倪裴在散步的时候,倪裴又提起了丁贞,于一也很平静,任她发表观点。倪裴说,我觉得你们其实还是非常合适的。于一很紧张,问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倪裴说没啥意思,但总是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有一种负罪感,好像她和于一在一起,是对不起丁贞。
于一非常不高兴,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我和她真的不合适,她已经入党了,而我还不是党员,连申请书都没写,再说了,她好像也看不起我,总说我自由散漫,不要求进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吵架,我们好像在政治上总有距离感,而我和你在一起,多么安静平稳。
倪裴说,争吵可能是正常的,不吵可能才是不正常的。于一说,再说了,她也不想结婚,她曾经跟我说过,来延安,就是革命来的,不是结婚成家生孩子来的,就是这样,她和我在一起,甚至连谈恋爱,她都不愿意承认,总说我们是好朋友。倪裴说,那你怎么就总想着谈恋爱结婚呢?于一说,我没要结婚,我是说要爱情,要自由,我要追求,至于结婚,我没说过,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于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说起这些?
两个人说着话,一抬头,就到了民政厅的婚姻登记处的窑洞前,于一说,既然你说我总是想着结婚,那我们就进去问一问。倪裴非常慌张,脸都涨红了,说你想起什么了,怎么要去那里面?于一说,我就想进去看一眼,以前不在王家坪,所以怎么也想不起来到这里来,现在就在眼前,应该进去看一看。
倪裴说她不进去,你要进去,你就自己进去,我回去了。于一说,我就要进去。说着,进了小院。
大概下午的原因,院里特别清静,他走到挂着牌子的位于中间的一孔窑洞前,推门进去了,里面没有人,回头一看,倪裴并没有跟进来。就在这时,一个青年走了进来,青年个子不高,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于一说,小同志,我想问一问,领结婚证的手续。小男孩模样的青年,脸刷地红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他只管盖章。于一笑了起来,问他到这里盖章的人多吗?青年摇摇头。于一知道,当时结婚只要双方写一个申请,报给上一级领导,领导签字后,再请几个同事和好友在一起吃一顿饭,就算终身大事解决了。
青年低着头还是不说话,于一说,你能把章给我看一眼吗,青年立刻站了起来,连说不行。于一笑起来,又问他多大了,青年说他十五岁了,于一乐起来,我看你也不大,跟我猜想的不错,好了,我走了。
出了窑洞,于一看见倪裴并没有走,而是躲得远远的,于一走过去,看见她的脸还是红红的,额头上竟出了一层微小的汗珠儿,就大笑了起来,问她紧张什么。倪裴说你是明知故问。
于一说,只要我们俩结婚,我们就要领结婚证,我想要那个大章盖在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上面,你说呢?
倪裴的脸更红了,头也垂得更低了。
于一没有想到,他会和王新语反目成仇。
转眼到了一九四二年,延安整风开始。社会部找于一谈话。于一来到社会部,严冬山面色严肃地在等着于一。严冬山一上来,就拍了桌子,让他解释清楚,他来延安的政治目的是什么,有什么政治打算,同时还要他把国民党旗子之事说清楚。于一完全明白,王新语揭发了他。
于一冷笑了一声,对严冬山说,这件事,他终于说了,我知道他已经为这件事憋坏了,我现在非常愿意给你说,你要听清了。但是,我只解释那旗子的事,别的我不说!
原来,于一和王新语在那个外国神父的帮助下,从教堂的后门逃跑之后,一刻也没有停歇,一直到了潼关的黄河边,在等待渡河时,非常凑巧,于一遇到了北平时的一个进步同学,那个同学姓关,于一准备来延安,还是这个同学给他的建议。关同学还和七八个青年在一起,也准备渡过黄河,他们还提着好多箱子。于一向关同学说了从西安到这里的前后经过,关同学让于一跟他在一起,一起过黄河。就这样,于一、王新语和他们待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