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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里有群娃(2)

时间:2016-09-2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陆秀 点击:
 
  开始,他只是点头摇头,那代表我听得懂你的课,我没复习课文,我不会说普通话……我鼓励他开口说话,从他嘴里迸出的土话因为简短又微弱而极费解,半天我才琢磨明白。他在说,回家要帮家里做饭、喂牲口、挖土豆、割玉米……
 
  我让他把错的词语每个抄二十遍,可交上来的抄写字迹大小不一、遍数不对,前十遍抄对的字,后十遍就错了,而且越错越离谱。我把着他手教他笔画,然后遮掉写好的,放手让他自己写,可他悬着笔尖又落不下去了。
 
  期中考,100分的卷子,他只拿了3分,其中作文2分,因为写了题目——作文是全命题作文,题目照抄就行。整张作文纸满满地写了一半多,可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表达了明白完整的意思。他把他会写或模糊会写的字拼凑出了一篇“作文”。
 
  我不知该怎么教他了。
 
  后来在学校看见他,和另一个成绩不好的孩子一起玩,那个孩子会笑会跑,他却只是跟着他,脸上依然看不到什么表情。
 
  如果我没被调走,我想会再多教他认识几个字,多开口说几句话,多笑笑。还有就是把名字写对了。
 
  小艳
 
  小艳是个回族姑娘,双颊的高原红衬得一张脸生动鲜活,可一笑,眼睛周围就撒开密密的皱纹——西吉太干燥了。她左手食指短了一截,是小时候下地割玉米割断的。
 
  小艳生母早逝,父亲另娶,继母的女儿嫁给了小艳哥哥,母女俩却合伙刁难她哥,逼得她哥不愿回家。小艳在家也受排挤,一回家就被指派干各种活儿,嫂子还把女儿丢给她带,小艳没时间也没心情在家做功课。她向她父亲诉苦,她父亲才开口说两句,就被她继母顶回去了。
 
  每到周五她就开始担心,不想回家却又不得不回家,因为下周的口粮还得问继母要。她家在深山里,将台中学在乡镇上,平时住学校附近合租的一间房,几个学生挤一张炕,吃饭、睡觉、做作业都在上面,每学期300元,几个学生分摊房租。学校没食堂,所有学生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一般都是周日晚从家里出来时带上一周的馍馍,每顿就啃馍馍。天热的时候,馍馍到周四就“完了”,长绿毛,有点钱的孩子买泡面吃,没钱的只能忍着,用学校一早发的一枚白煮蛋填一天的饿。小艳的馍馍是后母做的,高兴的时候做点,不高兴就不做了。小艳的馍馍三天两头不够吃,她就养成了不吃早晚饭只吃中午饭的习惯,饿着饿着也就不觉得饿了。
 
  那次看她在操场上捧着书却皱着眉,我问她她才嗫嚅地说继母又没做馍。问她爸呢,她说她在新疆打工的大哥工地上出了事,没了,她爸赶去新疆料理后事了。我不知如何安慰,塞给她十块钱,她不肯要。我说这是我借给她的,她才犹豫着接过来,买馍去了。
 
  快中考了,她成绩不稳定。我找她聊天,问她以后的打算,她说她继母不支持她读书,打击她一定考不上高中,初中毕业后就要她嫁人,反正回族女孩十六七岁嫁人的多得是。据说,人家已在物色中。我告诉她,读书自立是她摆脱家庭的唯一方式,终身大事不能任人摆布。她点头。
 
  后来她考上了西吉县一所高中,回家一次来回二十块钱,路费贵,一学期也就难得回去一次,家里的烦恼暂时远离了她,可以安安心心读书了。
 
  一年在黄土高原上支教的日子转眼已逝,如今,我重新走在摩登都市、高墙学府灰扑扑的人流里。每当我从忙碌而压抑的生活缝隙里抬头,总禁不住想起那群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娃娃们。一年太短,我给他们的远比不上他们给我的丰富和珍贵。如果说我给他们的是坚硬的知识,那么他们用无瑕的真诚回馈给我的是一片温软的情感;如果说我勉强给他们指出了一个前进的方向,那么他们以自己真实的生命状态为我打开了观察世界的另一个角度——从一个更低的视角所看到的更多的或欣喜或悲哀的可能;如果说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们意识到一个人应享的尊严和权利,那么他们用黄土地般的深沉告诉了我一个生命可以有多强的韧性。
 
  也许时间可以一步步拉开我和娃娃们的距离,若干年后,我们将淡忘了彼此的名字相貌,我不知道我曾经在他们生命中短暂的停留,能否对他们的一生起到一点点积极的作用,但我确信,我的心灵已抓住了他们一闪而过却鲜活生动的形象,并且这种形象只会在时光的启迪中,承载越来越丰富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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