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筠是湖南人,上个月刚过二十五岁,这人生得精瘦挺拔,举手投足间英气四射,往连队前面一站,真是一派神采。老旦稀罕他咋能长成大姑娘般漂亮哩?还打过那么狠的仗?看着可真不像。此人面相年轻,言语却睿智沉着,有着和面貌不相称的稳重。二子略带不屑,宪兵有啥牛气?要是给咱们德式冲锋枪,也能守得住突出部。
第一次训练在太阳要落山前开始了,离开饭还有一个时辰,大家换了裤衩背心儿。杨铁筠略白的臂膀并无显赫的伤疤,可那身肌肉却蛮结实。二子等人呵呵暗笑时,杨铁筠拿过一个陆军背包,走到砖垛前一块块往里装,等他装了十块儿的时候,老旦等就脑门冒汗两腿发软了。杨铁筠带来的十几个兵也都脱了,个个身上疤痕密布,每人也背了十块砖,然后站成一排。老旦咬着牙也背了,问他要跑多远,杨铁筠眉毛一扬说:“全跑趴下为止。”
太阳斜斜地往山后落去,一百多个战士却背着砖头上路了,虽然只是围着训练营慢跑,但这十块砖头真要命。老旦又想起第一次奔向战场的那天下午,跑了一会儿,满天星星提前出来了。杨铁筠和他那十几个兵在前面跑得整齐,和平常训练并无二致。从老旦和二子开始,后面全然乱七八糟,还有跑着跑着跌跟头的,砖头掉了砸脚的。杨铁筠也不管他们,只是在前面慢慢跑。老旦咬牙死跟着,但着实体力不济,不知多少圈之后,那十块砖像是下了一堆崽,把老旦终是压在地上,摔得像累坏的毛驴。砖头散烂了一地,老旦吹起地上老高的土,闭上了眼,妈的,爱咋咋地吧。
杨铁筠停了。队伍长长地拉了上百米,一个个累得都倒在那儿不动了。杨铁筠让几个兵挨个点,看看谁在路上扔砖头最多。扔了七块砖头的二子拔了头筹。杨铁筠也不当即处置,只扶起老旦,微笑着带队回来,在食堂前列队。
“今天扔砖头最多的,明天要全背回来,扔多少就背多少;明天还有扔砖头的,第二天就加倍背回来;后天还有扔的,就三倍背回来……现在吃饭,七点半到一号营房,我给大家讲课。”
和弟兄们一样,老旦无法理解杨铁筠这要人命的训练,众人累得眼花腿抖,看着满桌香喷的饭菜,哪里吃得下去?杨铁筠的兵大吃着嘲笑众人:这算个球?你们就吃不下去了?还没让你们吃生的呢。二子趴在桌子上要哭了,说这可咋办?俺明天要背十七块砖头跑圈儿,还是把俺毙了算了……
饭后,杨铁筠给战士们讲解了这十五天的训练安排,除了每天的负重十公里跑,其余的也尽皆噩梦,负重泅水,运动中射击,机枪射击,步枪狙击,炸药爆破,车辆驾驶,匕首格斗,绳索攀爬,还要学会一些基本的日语,他说得倒也直白,这些东西学不会做不好,生还的可能性就比别人小很多倍。刚痊愈的老旦看着这些内容腿肚子转筋,直欲口吐白沫。但见杨铁筠那个气人的轻松样儿,又咬牙切齿地忍了,他仍然用那句话来安慰自己:死都死过几回了,还怕累着?
课后,战士们回营房洗澡,杨铁筠叫过老旦,问他有何想法。老旦当然不敢有想法,只说全力支持连长的办法。杨铁筠笑了,掏出一盒烟来,并不熟练地给二人点上。
“胡参谋给的,我本不抽烟,但今天也甚是累了,就抽一根,你可以随便。”入夜微凉,杨铁筠放下了卷起的袖子说,“老旦啊,别怪我手狠,不这么练,达不到执行任务的要求。你都看到了,军部给我们最好的条件,每个人的伙食标准是一般部队的几倍,就是要让大家练好。”杨铁筠抽烟的样子生疏笨拙,几口下去呛得咳嗽,就笑着掐了。
“连长,俺是个笨人,都听你的,只要是为他们好,就往死里训,俺知道你们宪兵部队一些事儿,佩服得紧,有你带着,俺们心里有底。”老旦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他并不相信要面对的任务会比防守突出部还难。杨铁筠虽为武将,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都爱被戴高帽子,那就戴一个给他呗。
“高昱团长对你赞赏有加,我们也曾在一个部队,他不会挑错人的。”杨铁筠给他倒了杯茶说。
“嗯,高团长是俺河南老乡,重义气,俺还以为要一直跟着他了。”
“这也是临时任务,回来之后,你还可以回去。”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连长,你咋懂得那么多东西?我说的是……那么多训练内容。”老旦挠着头问。
“哦,大都是军校里学的,后来在委员长卫队里,德国教官又教了不少。说实话这么短时间学这么多内容,难为弟兄们了。但是情势所迫,只能尽全力完成了。”
“你在委员长卫队里不是挺好的?干吗还来执行这么难的任务?”老旦一直对这问题好奇。杨铁筠愣了片刻,又给他倒了杯茶说:“今天不早了,看你还不适应训练,先回去睡吧,明早5点叫大家起床。”
这是逐客令,老旦忙站起身敬礼,去了。
“老旦!”杨铁筠又喊住了他。
“谁给你起的这么个名字?”杨铁筠皱着眉,满脸都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