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逛街的时候,云平就活泼了许多,由姐姐变成了妹妹。她这家店进那家店出,一三五二四六地评说着,张威就没了话。云平她们买什么,张威就帮着拎什么。张威一米八的样子,人高马大。相貌虽然一般,但男人嘛,个子一拔就显得帅了。看着张威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情形,云平心里也是暗暗得意的。当然仅有得意就够了,她不想招惹更多。对丈夫,她是称心的。丈夫是省军区政治处的少校军官。除了两地分居,没有什么大毛病可挑剔。况且最近连分居的问题都快要解决了。丈夫正在努力往地方调,已经颇有眉目。她可不想出什么岔子。结婚两年来,他们夫妻生活虽然做得有限,但感情还是蛮好的。即使两地分居。也每天都通电话和邮件,距离的漫长让蜜月期也漫长起来。冥冥之中,这似乎是对分居煎熬的另一种补偿。
当然,云平知道张威也不会想和她有什么文章。张威家境是不错的,自身条件也都很好,可这么大了还没找,还不就是因为挑来挑去,高不成低不就,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子吗?说到天边儿,他也决不会打她这个已婚女人的主意。即使他们彼此看着都很顺眼。
两个人在一起,都是很放心的。也都是受用的。
快结业的时候,他们去外面喝酒的次数多了起来。这样的酒常常喝在十点钟以后。宾馆向南走不远有一条河,叫银水河。河不宽,桥却很长。过了桥就是燕庄。是个都市村庄,有些杂乱,不过人气十足。他们常去的地方就是燕庄。一进燕庄,一街两行都是大排档,那些小菜看着诱人极了。其实都是一些最一般的菜:水芹花生米,清拌萝卜皮,油辣小螺蛳,红烧茄子,金针菇拼粉丝,白菜炖豆腐……车水马龙中,这些小菜就是尘世中开出的花朵,万紫千红,玲珑悦目。即使不吃,单看着也是让人喜欢的。若是坐下来,用筷子搛起,再陪上一杯小酒,那点儿情趣里,便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酒这东西,说起来真是奇怪。喝的时候不仅分人,也一定要分时辰。早酒肯定是不合宜的,中午的酒又有些短促,匆忙,不能让人舒展尽兴。唯有这夜晚的酒最闲适,如拉面一般,是可以抻长的。而到十点钟之后才开始的酒,简直就有一种飘逸的韵味了。如一条柔软贴肤的真丝围巾,又如围巾下摆的穗子,绕来,绕去,是沁心的,也是别有滋味的。人在酒里,一杯一杯地数着光阴,不知长,也不知短,只知道原来酒在这世上可以衍生出那么多的醉意醺然,知滋味的人尽可以在其间游来泳去,荡荡漾漾,美美妙妙,如鱼如舟。
做姑娘时的云平是不喝酒的。她喝酒的经验开始于自己的婚礼。因为要敬宾客,作为新娘,她第一次喝了白酒。洞房花烛的时候,又陪丈夫喝。之后就面若桃花地度过了自己的初夜。从此,她对酒有了些感觉,但一般也是不怎么喝的。只有丈夫探亲归来,她才会陪着喝两杯。而现在,单身学习在外,轻快闲适,周边又都是看着顺眼的人,这情形似乎是合适喝酒的。于是,她就放开来喝了。喝着,喝着,到了一定程度,很鲜明的,云平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她不再阻拦劝酒的人,谁来和她碰,她就慢慢地,从容不迫地把酒喝下去。然后她两颊泛红,双眼含春,笑容灿烂地探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会很细腻地为身边的人服务:给这个捋捋衣领,给那个顺顺头发,或者拿出一张餐巾纸,小心翼翼地替人擦去嘴角的油渍。这时候的云平,是分外可爱的。人们也会分外起劲儿地给她劝酒。她就一杯一杯地喝下来。喝到差不多的时候,人们起身,就会发现,云平已经醉得走不了路了。
于是就只好派人背她。背的人,自然是张威。他背着云平,慢慢走着,隔着一段距离,落在人后。醉了的云平很喜欢说话。
“张威。……是张威吗?”
“是。”
“这河里是什么?圆圆的,白白的。”
“月亮。”
“月亮怎么在水里了?”
“地球引力。掉进去的。”
“哦。我还以为是我扔进去的呢。”
“不是你。”
……
“张威。”
“说吧。”
“你的头发真香啊。我想闻闻。”
“是吗?那你就闻吧。”
“唔——好闻。哎,你看,我怎么觉得月亮离我那么近哪?”
“因为你快成嫦娥了。”
“那你呢?”
“我啊,我是吴刚。”
“你不是吴刚。你是玉兔。你的头发这么软,比兔毛还软。你是玉兔。”
“好,我是玉兔,我是玉兔。”
……
常常就在这胡说八道中,云平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云平,总是有些羞愧。就偷偷地问张威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话没有,张威一一道来,云平就会捂着脸叽叽咕咕地笑个不休。酒场的潜规则里,喝醉酒本身不算把柄,醉话和醉行却往往都会成为经典的谈资。也知道张威不是那般碎嘴的人,云平却还是要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张威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张威自然应允,也从来没有食言过。于是云平对张威也就暗暗地更好些,两人的交情由表及里,渐入佳境,仔仔细细地厚实起来。
事情就发生在结业那天晚上。一拨谈得来的人又去喝酒。因为是最后一晚,大家喝得格外尽兴。话也说得格外尽兴。——最后的时光总是让人想朝尽兴处去做的。喝着说着,话题就飞开了。有人问张威为什么还不结婚,张威说找不到合适的。又有人问张威,看起来和云平那么好,是不是喜欢云平才不结婚,张威道:“不是。云平是同事,别乱讲。”这话是没错的,云平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他就不能顺口开个玩笑么?比如说“恨不相逢未嫁时”“早遇到我她就不会成为军属了”什么的,这么明明白白古古板板地对着别人申辩,自己没有台阶下,多少是有些难堪的。又有人问云平为什么不要孩子,云平说想等丈夫调回来再要,不然一个人养会太过辛苦,张威睨着眼叹道:“我和你一起养啊。”大家爆笑。问他用什么身份和云平一起养,张威道:“我是孩子舅舅嘛。”大家又一阵爆笑,逗他:“不会是假舅舅吧。”张威决然道:“不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