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夏令营的开营式上第一次见到小鱼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她是一位很普通的女孩,既不漂亮也不难看;既不瘦,但也没有胖到让人大吃一惊的地步。
第一次觉得她有点“不一样”,是在一次女孩子们的夜谈会上。 本来大家都是聊着一些不算沉重的话题,可她开口的时候,却带上了哭腔:“我有时候觉得,我还是死了的好。”
“为什么?”我吓了一跳。
“如果我死了,我妈就不会因为我烦心,弟弟也不会学坏。刚才我妈还给我打电话,说弟弟刚跟她吵了一架,都是我带坏的。”
我对她说:“带好弟弟是你妈妈自己的责任,不是你的责任,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事责备自己了。”
她急急地跟我争辩:“不是的,我弟弟真的很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小时候很乖的,后来我得病了,天天和我妈吵架,他也就变了。如果我对我妈好一点,他也不会跟我妈吵架。”
当时我就被她这种凡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热情劲儿给惊呆了。
后来,我了解了她的家庭状况,也看到了她手机里的自残视频,没错,她爸爸首先就是一个不负责任、喜怒无常的人,但是我想告诉小鱼,当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别人时,要学会改变自己。
我对小鱼说:“咱们先从你的指甲说起吧。”
小鱼身上最惹人注目的,其实不是她自己说的“胖”,也不是她的抑郁症,而是这十根又长又尖的指甲。
“我知道这个不好看。”小鱼敏感地回答,然后开始不自在起来。
“知道不好看,为什么还要留?”
“为了安全感。”她想了想,承认道。“如果有人想欺负我,这个至少有点威慑力。”
我被她的回答逗乐了。“谁会无缘无故想欺负你?”我追问,“如果真的遇到坏人,你觉得这指甲有用吗?”
“我知道没用。”
“不好看,又没用,为什么还要留?”我故意逗她说,“剪掉?”
她立刻神情紧张地拒绝了。
第二天,她又找到我:“雪漫姐,昨天我想了一个晚上。”
我摸不着头脑地问:“想了一晚上什么?”
“想了一晚上要不要剪掉指甲。”
她果真就是传说中的“纠结姐”啊!
她后来还给我讲了一个她跟她妈之间的故事。一天她在家里找一个碗,找不到,就给她妈打电话。她妈不耐烦,让她自己找。她就一直打一直哭,直到她妈急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找到那个碗递到她面前,她才平静下来。
我问她:“你哭啥?”
她说:“不知道,就是感觉当时若没有找到那个碗,会死掉。”
“真会死吗?”我再问。
她摇摇头说:“当然不会。”
“其实碗不重要,你只是找一个借口,可以折磨你妈。你骨子里对她很不满意是不是?”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对我一针见血的不满,但是她没好意思发作。
其实,包括我在内,大家都很喜欢小鱼。她性格开朗,为人慷慨,喜欢说话,懂得自嘲,还挺有幽默感。
这是我们眼中的她。
但她自己眼中的自己呢?
“还不如死了”、“活在世上只是给人添麻烦”、“带坏了弟弟”、“胖得像头猪”、“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自残成瘾”,这是她给自己的标签。
而且,她喜欢一再地重复这些负面的自我评价,在我面前,在每一个她认为可能给出她否定回答的人面前。
她不仅自己习惯于纠结,还下意识地想把周围所有人都织进她那张纠结的大网中去。
时间稍久一点,我发现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负面情绪的表达方式。 比如说,别人生病发个烧,会说:“发烧好难受,真希望快点好。”而她就会在微博上说:“烧烧烧,烧死算了!”
她习惯责备自己、惩罚自己,好像这样一来,心里的某种东西才能释放出来。
这样一个女孩,说心疼确实会心疼她,说烦也真的想打她。当听到她那“100个耳光”的故事时,我实在忍不住要点破她愚蠢的骄傲。
我以前听心理老师说过,青少年的自残,是因为心里有更巨大、更无法言说的痛苦,而肉体上的疼痛,可以让这些痛苦得到暂时的释放。
而小鱼的自残,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是在心理上,她不断地自己贬低着自己,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差,却通过这种贬低,来获得一种自毁式的平衡和满足。
自己这样惩罚自己,却同时在渴望着别人的救赎,这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呢?
我知道她的家庭给她多少伤害,也知道,她有多渴望得到父亲的爱。但是,如果别人还没有学会用正确的方式来爱你,至少,你应该先学会如何爱自己。
小鱼很喜欢唱歌,夏令营闭营式上有一个小型演唱会,之前我们特意在营员里做了一次选拔。小鱼唱了自己最喜欢的《艾薇儿》,唱到一半时,有一个营员忽然对她喊了声:“跑调了!”
她立刻生气地丢下了话筒。
后来小鱼告诉我:“如果按照我的脾气,当场就会跟她打起来,但这是雪漫姐你的夏令营,我喜欢你,不想给你惹事,就忍了。”
我说:“你这样做让我觉得很开心。我觉得你长大了,做事之前会考虑后果了。不过我更希望你能明白,别人的那句话,或许说者无心,或许她只是为你紧张,希望你能表现完美,被选上。再者说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就算别人对你喊一百声‘跑调了’,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先相信自己很好,别人才会觉得你很好,这种自信,你必须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