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一万多封报名信里,只有一封信是妈妈亲自写来的。
这个人就是陌雪的妈妈。
她在信中罗列了女儿一大堆的叛逆行为,然后在信的最后这样说道:“希望你能救救我女儿,救救我这个被青春期的女儿折磨得心力交瘁的母亲!”
如果这样都不让陌雪来,就实在太辜负她对我的信任了。
她把陌雪亲自从长沙护送到北京,顺利和大部队集合后连水也没喝一口就准备匆匆离开。
我把她叫住,“和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再走吧。”
她摇摇头:“我再呆下去陌雪又得生气了,在路上我们就吵起来了,她嫌我烦,说其他营员都是自己来的……”
这位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自己说的一点也没错,她真是个“心力交瘁”的母亲。
在所有的营员里,陌雪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刚来的时候她有些害羞,怯怯地抱着包站在一旁,用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她看起来很安静,一点也不像她妈妈跟我形容的那种“问题少女”。
第二天的活动我没有参加,到了晚上,我跑去跟果子李打听陌雪的情况,她跟营员接触得比较多,结果她想了好半天才把陌雪对上号,最后摇头,“没什么印象。”
“怎么会没印象?”
“因为她一直很乖很听话啊,没给我添过任何麻烦。”
很乖?很听话?她不是把妈妈折磨得心力交瘁的问题少女么?
那天晚上我跟她聊天,我手里拿着她妈妈写的报名信反复看了三遍,信里面痛斥了陌雪的几大罪状——经常出入黑网吧、早恋、离家出走、撒谎、偷钱、辱骂妈妈、乱花钱。
信上这女孩简直劣迹般般无可救药,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哥斯拉。可我眼前的陌雪,安静,羞涩,正瞪着她纯情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我差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你妈妈送错人来了吧?
我开始隐约察觉到问题出在哪了。
我问她,这些事都是真的吗?提起她妈,一直态度很好的陌雪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你听她瞎扯,哪有她写的那么夸张。 比如我家有电脑,我干吗‘经常出入黑网吧?’我就在外面上过两次网,都是放学后不想回家而已。”
“为什么不想回家呢?”
“那个家换了你你也不会想回。饶雪漫,你劝劝我妈吧,我觉得应该来参加夏令营的不是我而是她,她简直有病,整天神经兮兮地瞎紧张,自己的事都没弄清楚还来操心我,我跟你说,她是个小三!而且那男的还是骗子!根本就是为了骗她的钱,恶心死了!”
在和陌雪聊天的过程中,感觉她说得最多的词就是“恶心”,这是十六岁的她热爱无比的形容词,在她的世界里,仿佛容不下一点点的瑕疵。
说起付叔叔,她母亲跟我说过很多,希望我能劝劝她。
“其实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事情,你不要总觉得他是骗子,有哪个骗子会愿意花七年的时间去设一个骗局呢?”
她有些不服气:“我知道,你又要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我摇摇头:“这不是大人的事,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其他旁人都没有发言权。”
她不愿意说话了,于是我换了个话题:“你跟阿成后来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她的悲伤立刻浮上脸:“我们分开了……”
“因为你妈妈?”
她摇头:“不是的,他参军去了,但我们有一个约定,如果五年后,我们还彼此喜欢对方,我们就在一起。”
“真美好。”我说,“守着约定长大的姑娘幸福死了。”
“是吗?”她兴奋地眨着大眼睛说,“换成我妈,肯定不会这么讲,她会跟我说一大通人家是如何想害我之类的话!”
“那你就别跟她讲嘛,”我说,“你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呀!”
她又瞪大了眼看着我说:“真的吗,可是我妈觉得我有秘密就是犯罪!说不定她下回给你写信的时候还要加一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我们聊天的时候,摄像机一直在她身后拍,我怕她会不自然,请工作人员把摄像机关掉。谁知道聊天结束,她竟然主动站起身来,对着摄像机深深地鞠了一躬,笑中带泪地说了四个字:“我要变好!”
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狠狠扭了一下,因为这孩子她根本就不坏啊!
夏令营快结束的时候,我请了陌雪的妈妈来办公室,我跟她聊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多小时里,她一直想要说服我陌雪有多么的不好,不懂事,不感恩。而我一直想要说服她的是,陌雪什么问题都没有。
的确,像陌雪说的那样,她妈妈是一个优雅、有气质,同时素质很高的女人。我能感觉到她对女儿那份浓浓的爱和依赖。只可惜,有很多这样的家长,唯一不懂的就是正确看待青春期的一些小问题,学会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用理智的心态去对待孩子成长中的瑕疵。
你很好。这是我最想对陌雪说的话。
放轻松。这是我最想对陌雪妈妈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