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发条鸟,"笠原May说,"我是这么想的,人这东西肯定一生下来就在自己本体中心有着各自不同的东西,而那一个个不同的东西像能源似地从内里驱动每一个人,当然我也不例外。但我时常对自己不知所措。我很想把那东西在我体内随意一胀一缩摇撼自己时的感觉告诉别人,但没人理解。当然也有我表达方式不够好的问题。总之谁都不肯认真听我说下去。表面上在听,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所以我时常烦躁得不行,也才胡来。"
"胡来?"
"如把自己门在井底,骑摩托时两手从后面捂住开车男孩的眼睛。"说着,她把手按在眼旁伤疤上。
"摩托车事故就是那时发生的?"我问。
笠原May露出诧异的神情看着我,问话好像没听到。但我口中说出的理应一字不漏传到她耳朵。她戴着深色太阳镜,看不清她眼神,但其整个面部倏然布满一种麻木阴影,宛似油洒在静静的水面。
"那男孩怎么样了?"我问。
笠原May兀自叼烟看我。准确说来,是看我的病。"拧发条鸟,我非得回答你的问话不成?"
"不愿回答不回答也可以。话是你引起的,你不愿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笠原May全然不作一声,仿佛很难决定怎么样才好。她把烟大口吸入胸腔,又徐徐吐出。然后懒洋洋摘下太阳镜,紧紧闭起眼睛仰面对着太阳。见得如此动作,我觉得时间的流动正一点点减速。时间的发条似乎开始松动,我想。
"死了。"良久,笠原May终于放弃什么似的,以毫无生气的声音说。
"死了?"
笠原May把烟发抖落地面,拿起毛巾一次接一次擦脸上的汗。之后就像想起一件忘说了的事,事务性地迅速说道:"因为那时速度已相当快。在江之岛附近。"
我默默着她的脸。笠原May两手抓着白色的沙滩巾按住两颗。香烟从指间冒着白烟。没有风,烟笔直向上升去,宛如极小的狼烟。看样子她仍在犹豫不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至少在我眼里如此。她吃力地站在这狭窄的分界线久久地左右摇晃,但归终她没倒往任何一边。签原May猛地绷紧表情,把沙滩巾放在地上,吸了口烟。时近5点,而热浪丝毫没有收敛。
"我害死了那个男孩。当然不是有意。我只想逼到最后一步。以前那种事我们也做了好些次,做游戏似的。骑摩托时我从背后捂他的眼睛或桶一下肋部……但那以前什么也没发生,偏偏那时候,笠原May抬头看我。
"嗯,抒发条鸟,我没那么感到自已被沾污什么的。我只是总想接近那片烂泥,想把自己体内那片烂泥灵巧地引出消灭干净。而为引它出来,我确实需要逼到最后一步。不那样就不可能把那东西很好地诳出来,必须给它好吃的诱饵。"说到这里,她缓缓摇下头。'哦想我没被沾污,但也没有获救。眼下谁都救不了我。嗯,抒发条鸟,在我眼里世界整个是个空壳。我周围一切一切都像是骗子。不是骗子的只有我体内那片烂泥。"
笠原May有规则地轻轻喘息许久。不闻鸟叫不闻蝉鸣一无所闻,院子里静得出奇。世界真好像彻底沦为空壳。
笠原May像陡然想起什么,朝我转过身体,表情已从她脸上消失,如被什么冲洗一尽。"你同加纳克里他那个人睡了?"
我点头。
"去克里他岛可能写信来?"笠原May说。
"写,要是去克里地岛的话。只是还没算最后决定。"
"反正打算去是吧?"
"我想大概会去。"
"暧,这边来,拧发条鸟。"说着,答原May从帆布椅欠起身。
我离开帆布椅走到笠原May跟前。
"坐在这里,抒发条马。"答原May说。
我乖乖在她身旁坐下。
"脸转到这边来,拧发条马。"她面对面静静看一会我的脸。尔后一只手放在我膝盖,另一只手心按住我脸上那块痣。
"可怜的拧发条鸟,"笠原May自言自语地说,"你肯定得承受很多很多东西,知觉也罢不知觉也罢,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就像雨落荒原。嗯,闭上眼睛,拧发条鸟,像用浆糊料上似地闭得死死的。"
我死死闭上眼睛。
笠原May把嘴唇吻在我脸颊那块痣上。唇又小又薄,极像制作精巧的假唇。随后地伸出舌头,在病上均匀地慢慢地舔着。另一只手则始终放在我膝头。一种温暖湿润的感触从很远的地方--比穿过全世界所有荒原还要远的地方朝我赶来。接着,她拿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眼旁伤疤上。我轻轻抚摸那条长约1厘米的疤痕。抚摸中,她意识的律动顺我指尖传来。那是似乎寻觅什么的微颤。或许应该有人紧紧拥抱这个少女,除我以外的什么人,具有能给予她什么的资格的人。
"要是去了克里地岛,可得给我写信哟拧发条鸟。我,顶喜欢接好长好长的信,可是谁都不写给我的。"
"我写。"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