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问刘小手去不去深圳,刘小手说他不去,也劝她不要去深圳。她说,你以为你的发廊叫深圳发廊,你就真的和深圳沾上了边吗,一辈子窝在这巴掌大的农村有什么出息?我表姐……刘小手说,你少说你表姐,反正我是不让你去深圳的。她说,你管不住我,我说了要去深圳,我就是一定要去的。刘小手没能留住她。他们本来说好了要在元旦结婚的,刘小手说你要走结了婚再走。萍萍说,结了婚再出去我就不是打工妹了。那时,萍萍最大的梦想是当一名打工妹。其实她是想走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我们都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这一年,我们的梦想基本上都没有实现。赵大伟结婚了,可是他的梦想是不结婚,所以可以这样说,这一年,我们的梦想都落空了。
告状
一九九一年的冬天,我们做了两件对于烟村来说空前的大事。第一件大事,就是告状。原告是我、西狗、刘小手。赵大伟没有参加,赵大伟结婚之后,像变了一个人,他好像开始对他的婚姻生活变得满意了起来,他一天到晚守着他的新娘子,和我们的往来渐渐地少了,他常以一副大人的口吻对我们说话,他说你们别东想西想了,找个女人结婚吧,乡下人,哪来那么高的心气。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我们拗不过命的。所以当我们对他说出告状的主意之后,他就一脸认真地劝我们不要做傻事,可是我们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的。而刘小手的女朋友出去打工之后,刘小手又回到了我们的阵营,他的发廊再次成为了我们的根据地。只是我们的队伍已减少到三个人了,我们也不再做那些强行拉人理发的傻事了。我们天天在一起谈论的是理想和未来。
那年冬天,我们在家里闷得无聊的时候,喇叭里突然开始播通知了。村里的喇叭通知说,从省里、地区和县里,要来一个检查组到我们烟村检查计划生育。这一次的检查是抽查,上面的人抽到了我们烟村,说是三天后就要来。喇叭里说,在检查组来到烟村的期间,家里有超生的,不管罚没罚过款的,都要把超生的小孩送到其他乡镇的亲戚家。另外,谁也不能乱说,谁要是敢乱说的,要重罚。在喇叭里喊话的是我们村的村长,村长家就超生了一个小孩,他超生的那个小孩放在亲戚家里抚养,这在烟村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其实谁家超生谁家不超生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过是普通百姓而已,再说了,如果是村里对我们进行乱摊派,我们在这时强出头,还能得到一些民意的支持,可是为了计划生育的事出来告状,我们这是把自己推到了与全烟村人民为敌的境地了。其实我们当时的愤怒不在这里,不在谁家多生了一个小孩,不在村长家也多生了小孩,而在于村长在喇叭里说出的那一通或者叫警告或者叫威胁的话,正是那一番话激怒了我们。四毛死了,赵大伟又结了婚,刘小手又失恋了,我们的心里,早就压了一肚子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
村长在喇叭里说,全体村民听清楚了,我把丑话说到前面,到时检查组的同志下来访问,哪个要是乱说话,说了不该说的,种田的把田收回来,读书的从学校开除,总之,一人胡说,株连全家,总之,你要敢乱说就别想在烟村混下去了。正是这些话激怒了我们。当时我和西狗正躺在刘小手的床上,我们没有听歌,正在发呆,就听到了这则广播。而村长在广播里播通知的语气是很蛮横的,他每句话都要读两遍,以加强通知的重要性。
我日他的妈哟。西狗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西狗激动地说,你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人话么?我说,这也太过分了。当时我们只是骂了几句,并没有多想什么。到了傍晚时分,喇叭里又喊了起来,还是上午喊过的这些话。那时,我和刘小手、西狗坐在长江干堤边上,西狗弄了一点三步倒,我们打算去毒死一只狗,晚上到刘小手的家里煮狗肉吃。我们在堤上游荡。西狗的口袋里装着一个纸包,包里包着一块肉,肉里包着一颗三步倒。这样的药是剧毒,狗吃了,走出不到三步就会倒在地上。当时我们还没有看好目标,我们要等到天黑一点了再行动。就在我们等待天黑的时候,喇叭又响了起来。西狗突然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们俩有没有胆子去干。刘小手问西狗什么想法,西狗就说出了他的想法。西狗说,我们守在从镇上到烟村的公路边上,上面来的人肯定要从那里经过,然后我们就挡住车告状。西狗说狗日的村长,他自己家里就超生了一个。我们就把他揭发出来。刘小手听后没有说话。西狗说,怎么,你怕了。刘小手说,怕个卵子,不让在烟村混了就出去打工。西狗于是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说,你们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说,要不我们把所有超生的列一个名单,到时交给检查组的。西狗说,好,就这么办。刘小手说,要不要拉上赵大伟。西狗说,我们去问问他干不干,他要干就干,不干拉倒,不干我们三个干。
我们就去找赵大伟,站在离他家门口很远的柴垛边赵大伟赵大伟的尖喊怪叫。赵大伟正在吃晚饭,端着饭碗出来了,看见是我们,就招呼我们去他家坐,让我们一起吃饭。西狗说你又没有准备我们的饭菜,算了,我们不吃,找你有事。
赵大伟的新娘子看见我们去了,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糖茶。西狗说,还有糖茶喝呀,不过我们可没有茶钱哟。赵大伟笑着说,我们就不要讲这些礼性了。在我们烟村的习俗里,去新婚夫妇的家里,新娘子会倒一杯里面有芝麻豆子的糖茶,这糖茶是不能白喝的,喝了要在杯子里放上五块十块的喜钱。不知道这样的习俗起于何时,总之这样的习俗,会让新婚夫妇在新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过得相对清静。
喝完了茶,西狗掏出了十五块钱,在每个杯子里放了五块。然后西狗就压低了声音对赵大伟说出了我们的计划。赵大伟一听就跳了起来,赵大伟说你们有病呀,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干嘛哩,你们有什么好处哩。我说大伟你错了,这对我们怎么没有好处?他村长有什么权利不让我们说真话?再说了,他居然说,谁要是乱说了,家里有学生的要从学校开除,这是哪门子王法?赵大伟摇了摇头,劝了我们半天。最后见劝不动我们,就说,那你们也别把其他超生了小孩的人家报上去呀,你们把村干部们超生了的报上去不就得了?赵大伟的这个意见被我们采纳了。西狗说,大伟你结婚了,我们也不勉强你。西狗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一团夹有三步倒的肉,在赵大伟的面前晃了晃。西狗说,知道这是什么吗?三步倒!赵大伟说,晚上要去毒狗子呀。西狗说,跟我们一起去吧。赵大伟看了看他的新娘子,有些为难,但他还是说,告状我不方便去,今天晚上还是陪你们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