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我知道她并不想听安慰的话,可是又能说什么呢?
她说:“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的事就一点不关心。”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什么也不用说。
没有了政工干事小陈,我又开始继续送如烟回家。一切又和过去一样,我们一同下班,随着大队人马走出厂门,然后一路骑着自行车,共同走过了一个漫长的夏天。那时候,刚粉碎“四人帮”,大家心情都很不错。我们有说有笑,从来也没有再提到过她与小陈的事。很快恢复了高考,我们一起参加补习班,一起参加考试,一起落榜,一起情绪低落。然后,然后她又有了一位小王。
这位小王是位干部子弟,人长得比小陈还要英俊潇洒。如烟师傅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一天,说我徒弟人长得漂亮,找男朋友,自然要找最出色的。她有些恨我不争气,胆子太小,考不上大学,成天鞍前马后跟着瞎忙,结果全白忙了。这以后,如烟又有过小杨和两位不同的小李,她似乎是挑花了眼,马不停蹄地变换男朋友,让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晓芙是如烟介绍我们认识的,她是如烟的表妹,是如烟养母妹妹的女儿,比如烟小三岁。我和晓芙相处了一段时间,双方感觉还不错,挑个好日子就结婚了。在蜜月里,晓芙有意无意地追问,我是不是曾追求过她表姐。我避而不答,晓芙说我也是随便问问,要不愿意回答,你可以不说。我便问如烟是怎么说的,晓芙说她可没什么好话,她说你有贼心没贼胆。这话正好给人下台阶,我叹了一口气,说她既然这么认为,那也就是这么回事。
我连续考了三年,费九牛二虎之劲,才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车间同事为我送行,在一家不错的馆子订了两桌酒席,大家频频举杯祝贺,如烟师傅对我师傅说,好呀,这回你徒弟总算争一口气。我师傅说,你也看见了,我徒弟这次是出息大了。如烟就坐在我对面,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挺着大肚子,含情脉脉看着我,红光满面,从头到尾没跟我说一句话。
到大学三年级,如烟突然找来了,说是要把晓芙介绍给我。她说我这个表妹在读电大,一门心思想找个名牌大学的小伙子,我觉得你挺合适。我没想到她会来找我,更没想到她会把自己表妹介绍给我。上大学后,我们已有一段日子没见过面,关于她的故事,断断续续知道一些,都不是很确切。听说已和丈夫分居了,一直在闹离婚。还有一种传说,是她在外面有了人,丈夫小陈拖着不肯跟她离。这位小陈就是最初的那位政工干事小陈,他们各自绕了个大圈子,又重新回到起点,但是结婚不久,就闹起了别扭。
第一次和晓芙见面是在电大,如烟带我去见她,首先看见的是一群小学生在操场上发疯,跑过来跑过去。我觉得这十分滑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跑这儿来了。晓芙正在上课,她学的是会计专业,电大借用这家小学的教室,班上大多数人都是女生,每人课桌上放着一把算盘。与小学生的吵闹形成尖锐对比,会计班的电大生一个个很拘谨。终于等到下课,如烟介绍我们认识,接下来,就一直是如烟和晓芙在说话。她们两个没完没了,不停地变换话题,如烟一边说一边乐。那时候,晓芙似乎非常乐意听表姐的话,如烟说什么,都是一个劲地点头。
晓芙没有如烟漂亮,戴着一副眼镜,皮肤很白,看上去很幼稚和天真。当然,这只是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事实上绝不是这么回事。她目不斜视地看着我,眼珠子在镜片后面滴溜溜直转。如烟后来对我说,我这表妹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人可厉害着呢。我当时并不相信如烟的话,说既然是厉害,干吗还要介绍给我。如烟说你这人太没用了,别以为上了大学就有什么了不起,不是我看扁了你,你呀,就应该找个厉害的女人。如烟又说,我告诉你,不要得了便宜再卖乖,我这表妹多好啊,人家跟你相配是绰绰有余,真要是有什么配不上,那也是你不配,是你配不上她。
如烟并没有出现在我和晓芙的婚礼上,她离婚去了日本,先和一个留学生同居,然后嫁了一个日本老头,又和这老头分手,去一家酒吧做女招待。再以后,很长时间没有消息,偶尔听到三言两语,也是来自晓芙的那位姨妈。晓芙姨妈是个脾气古怪的女人,和养女如烟关系弄得很僵,有段时间,差点闹到法庭上去。晓芙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位姨妈,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那样对待如烟,靠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她不可能过上现在这种养尊处优的好日子。自从如烟去日本,晓芙姨妈一直坐享其成,家里是成套的日本家用电器。
我们儿子三岁时,有次聊天,晓芙不经意间说出了如烟母女形同水火的根本原因。晓芙姨妈有个相好,这家伙是衣冠禽兽,曾猥亵过如烟。事情自然是那男的严重不对,可是晓芙姨妈却怪罪如烟,认为是她有意无意地勾引了自己情人。晓芙说姨妈年轻时就守寡,很在乎这个男人,这男人晓芙也见过,是个上海人,个子很高嘴很甜,很会讨女人喜欢。男人不是东西,有时候是看不出来的,反正晓芙姨妈为这事,恨透了如烟,常常跟如烟过不去。我感到很吃惊,说你姨妈也太过分,怎么可以这样呢。晓芙说,现在想想,姨妈是太过分,不过,最过分的还不是这个,关键是姨妈把这事说了出去,一次又一次,你是知道如烟的,你想想,那时候如烟为什么不停地要换男朋友,为什么。晓芙告诉我,如烟与第一任丈夫小陈离婚,显然也与这挑唆有关。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一幕,真是不可思议,我说那男的对如烟,究竟是怎么猥亵的呢。
晓芙说:“这个我怎么知道,得去问如烟,以后她回国了,你可以问她。”
转眼间,我和晓芙的儿子都上了中学,我们搬进新房,晓芙上班天天有小车接送。在别人眼里,我们夫妻和睦,住房宽敞经济富裕,一切都很不错。事实证明,如烟对晓芙的看法很有道理,她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作为妻子温柔体贴,作为职业女性是个地道的女强人。别看她一开始只是个小会计,结婚后事业蒸蒸日上,不久就擢升为财务总管,后来又被一家很著名的公司挖去委以重用。
事情总是相比较而言,晓芙的成功正好衬托出了我的失意。时至今日,她让人羡慕的丰厚年薪,比我这好不容易才评上副高职称的收入高出许多倍。过去这段岁月,这个家一直是阴盛阳衰,说句没面子的话,当年我评副教授已很吃力,这几年想申请正教授,一点眉目都没有。我始终摆脱不了那种挫折感,我知道这些年来,自己没干出什么成就,在一家很糟糕的大学当老师,教一门很不喜欢的课。我的运气太差,年轻时遇到机会,要先让给老同志,等自己也一把年纪,又说政策应该向年轻人倾斜。我并不太愿意与别人去争什么,只是觉得心里不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