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铁旦才五岁,正值锡热图·呼日延沟里喇嘛王爷坐镇、全面“围剿”萨满教巫师的时期。
夏季的阳光暖洋洋,直射着他那从开裆裤中露出来的肉屁股蛋。他撅着屁股,在一根线上努力拴住七八只黄蜂。黄蜂的毒尾,都被叔叔“孛①”铁诺来拔除。
七八只黄蜂飞起来,嗡嗡营营,尾后拖着一根长丝线。
他抓着线的这头,格格笑着,学他爸爸的口气唱起“孛”词:
美丽神明的蜜蜂神啊,
飘飘悠悠地飞起来吧,
快进入我的灵魂,
帮我行“孛”祛邪魔!
在一旁哄他玩的叔叔“孛”铁诺来,拍掌大笑:“好哇好,我小侄铁旦儿又是一个‘珠给·孛’①。”
“超过你老子!这么小,唱词儿都会了!”铁诺来平时看不上哥哥铁诺民祭拜的主神“小蜜蜂”,总拿他取笑,还逮些黄蜂给小侄子玩,以此来气气哥哥。
从外边放马回来的铁诺民,走过来训斥:“你又在糟蹋大哥不是!哪天,我也逮一只鸢鹰给小铁旦玩玩!”诺来“孛”拜的主神是鸢鹰,赶紧说好话:“大哥大哥,别这样,我这就把小铁旦的黄蜂给放了!”
可小铁旦玩得高兴,不让叔叔放生了黄蜂,哭叫起来。
诺民见爱子如此,瞪一眼弟弟,只好由他去了,他急着去见父亲——老“孛”铁喜,汇报“祭天”祀仪的准备情况。
今天是农历七月七日,按传统是一年一度的祭天的日子,也是萨满教“孛”的世家铁喜一家最忙乱的日子。大门外的草甸上,开出一片方块地,东西南北中,每个方位插着九色旗幡,在中间打扫干净的绿草地上铺上毡子,毡子上边摆设着红色供桌。一个装满五谷粮食的木升放在供桌中央,木升中插着一面鲜艳的蓝色小旗。供桌前点燃着一堆牛粪火。供桌周围搭起的小木台阶上,点着九九八十一根香炷,香烟缭绕,挨着香又摆着九九八十一个酒盅和九九八十一个供盘。在方草地的一角,木桩上拴着九只羊,那是准备宰杀后“血祭”的供品。一个光膀子的大汉,正在磨石上磨着牛角刀,有几个人在帮忙。
此时,天上飘来一片乌云,在村北的草坨子顶上停下来,接着便一声“哗啦啦”的炸雷响起。人们都惊异地朝北伸脖遥望。无雨空雷,定有蹊跷。人们在议论。
不久,村北草坨上放羊的羊倌,牵着一匹生格子马,脸上有一道受雷击后的黑色印迹,一瘸一拐地来到老“孛”铁喜家门口,按照规矩这么呼叫道:“铁喜‘孛’老爷,有地方遭雷击了,你是‘孛’法师,天是你的祖先,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还让天雷劈了那儿?你快
去看看祭一祭雷神吧!”然后羊倌留下生格子马,扭头走了。
于是,五十多岁的铁喜“孛”穿着五色法衣出现在门口,一手拿宝剑,一手拿五色旗,骑上那匹生格子马,直奔村北的草坨子而去。很快来到雷击处,老“孛”拿出蓝旗供放在受雷击后烧坏的树干上,再用七星宝剑插一插那块烧焦的土地,用舌头舔一舔宝剑,便知晓了三十三层天的那层天在此发雷降天。但“孛”不说“雷击”,只说“苍天赐爱于该地”,“孛”语叫:“腾格尔·海尔拉结。”
只见老“孛”铁喜开始行“孛”祭雷。他举剑指天,边舞边唱:
从老祖宗那儿传来的“孛”法哟,
天地雷火、日月星辰,
都是我们蒙古人祭拜的神!
勇猛威赫的雷神啊,
请快快手下留情,
徒弟铁喜“孛”在此叩拜!
……
他念动咒语,祭起蓝旗,用剑指划着这片受雷击的土地。这叫“清洁污地”。那位羊倌这时走过来,跪在一侧,老“孛”铁喜闭眼念咒,施行法术,用蓝旗罩了几下羊倌的脸。没有多久,那羊倌受雷击后脸上留下的黑迹,奇迹般地消失痊愈。羊倌磕头,拜谢而去。
铁喜“孛”重新骑上生格子马,回家去了。
人们簇拥着,欢迎他凯旋。村保长大人和几位村里富户头脸人物,也都赶来参加就要举行的隆重的“祭天”仪式。哈尔沙村是个地处偏僻的沙漠村,库伦旗的喇嘛王爷还未太顾及到这边,老百姓眼下还仍崇信萨满教的“孛”,不怎么热衷喇嘛念经。
著名“孛”师铁喜从屋里走出来了,他头戴祭天法冠,身穿五色法衣,后边跟随着七位“孛”,其中两名是他的徒弟即两个儿子诺来和诺民,另五名是本村和外村来帮着祭天的“孛”。祭天是乡下比较隆重的一种祭祀活动,需要多名“孛”来共同参与主持,铁喜在这一带“孛”师中德高望重,都惟他马首是瞻。
方草地周围聚集了众多村民,虔诚地翘首以盼“孛”师们祭天,期望万能的父天保佑他们五谷丰登、六畜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