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羊出主意,先越过山茉莉作成的短篱,到了女人有灯光的窗下,听了听里面,就回头劝主人也到窗下来。神巫过来了,五羊就伏在地上,请主人用他的身体作为垫脚东西,攀到窗边去探望这家中情形。神巫不应允,五羊却不起来,所以神巫到后就照办了。
因为这仆人垫脚,神巫的头刚及窗口,他就用手攀了窗边慢慢的小心的把头在窗口露出。
那个窗原是敞开的,一举头房中情形即一目了然。神巫行为的谨慎,以至于全无声息,窗中人正背窗而坐,低头做鞋,竟毫无知觉。
神巫一看女人正是日间所见的女人,虽然是背影,也无从再有犹豫,心乱了。只要他有勇敢,他就可以从这里跳进去,作一个不速之客。他这样行事任何人都不会说他行为的荒唐。他这行为或给了女人一惊,但却是所有花帕族年青女人都愿意在自己家中得到的一惊。
他望着,只发痴入迷,也忘了脚下是五羊的肩背。
女人是在用稻草心编制小篮,如金如银颜色的草心,在女人手上柔软如丝绦。神巫凝神静气看到一把草编成一只小篮,把五羊忘却,把自己也忘却了。在脚下的五羊,见神巫屏声息气的情形,又不敢说话,又不敢动,头上流满了汗。这忠实仆人,料不到主人把应做的事全然忘去,却用看戏心情对付眼前的。
到后五羊实在不能忍耐了,就用手板主人的脚,无主意的神巫记起了垫脚的五羊,却以为五羊要他下来了,就跳到地上。
五羊低声说:
“怎么样?我的师傅。”
“在里边!”
“是不是?”
“我眼睛若是瞎了,嗅她的气味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就大大方方跳进去。”
神巫迟疑了。他想起白日里族总家所见到的女子了。那女子才是夜间最后祈福的女子。那女子分明是在族总家中,且有了孩子,这女人则未必就是那一个。是姊妹,或者那样吧,但谁一个应当得到神巫的爱情?天既生下了这姊妹两个,同样的韶年秀美,谁应当归神巫所有?如果对神巫用眼睛表示了献身诚心的是另一人,则这一个女人是不是有权利侵犯?
五羊见主人又近于徘徊了,就说道:
“勇敢的师傅,我不希望见到你他一时杀虎擒豹,只愿意你此刻在这里唱一支歌。”
“你如果以为一个勇敢的人也有躲避麻烦的理由,我们还是另想他法或回去了吧。”
“打猎的人难道看过老虎一眼就应当回家吗?”
“我不能太相信我自己,因为也许另一个近处那一只虎才是我们要打的虎!”
“虎若是孪生,打孪生的虎要问尊卑吗?”
“但是我只要我所想要的一个,如果是有两个可倾心的人,那我不如仍然作往日的神巫,尽世人永远倾心好了。”
五羊想了想,又说道:
“师傅肯定虎有两只么?”
“我肯定这一只不是那一只。”
“不会错吗?”
“我的眼睛不晕眩,不会把人看错。”
五羊要神巫大胆进到女人房里去,神巫恐怕发生错误,将爱情误给了另一个人又不甘心。五羊要神巫在窗下唱一首歌,逗女人开口,神巫又怕把柄落在不是昨夜那年青女人手中,将来成笑话,故仍不唱歌。
这时是夜间,这一家男子白天上山作工,此时已全睡了。
惊吵男当家人既象极不方便,主仆二人就只有站在窗下等待天赐的机会,以为女人或者会到窗边来。其实到窗边来又有什么用处?女人不单在不久时间中即如所希望到窗边了,还倚伏在窗前眺望天边的大星。藏在山茉莉花下的主仆二人,望到女人仿佛在头上,唯恐惊了女人,不敢作声。女人数天上的星,神巫却度量女人的眼眉距离。因为天无月光,不能看清楚女人样子,仍然还无结论。
女人看了一会星,把窗关上。关了窗,只见一个影子在窗上晃,象是脱衣情形,五羊正待要请主人再上他的肩背探望时,灯光熄了。
五羊心中发痒,忍不住,想替主人唱一首歌,刚一发声,口就被神巫用手蒙住了。
“我将为师傅唱一曲歌给这女子听!”
“你不是记到龙朱主仆说的许多聪明话吗?为什么就忘掉‘畜养在笼中的鸟它飞不远’那一句呢?”
“师傅,口本来不是为唱歌而生的,不过你也忘了‘多情的鸟绝不是哑鸟’的话了!”
“大蒜!”
在平时,被骂为大蒜的五羊,是照例不再开口了的,要说话也得另找方向才行。可是如今的五羊却撒野了。他回答他的主人,话说得妙,他说:“若尽是这样站下来等,就让我这‘大蒜’生根抽苗也还是无办法的。”
神巫生了气,说:“那我们回去。”
“回去也行!他日有人说到某年某月某人的事,我将插一 句话,说我的主张只有这一次违逆了师傅的命令,我以为纵回去也得唱一首歌,使花帕族女人知道今天晚上的情形,到后是师傅不允,我只得……”五羊一面后退一面说,一直退离窗下,离神巫有六步后,却重重咳了一声嗽,又象有意又象无心,头触了墙,激于义愤的五羊,见到主人今夜的妇人气概,想起来真有点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