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雨落到你头上?你是一到这里来就象用糟当饭的,他日得醉死。”
“醉得人死的酒,为什么不喝!”
“来!跟我到后屋来。”
“是。”
神巫起身先走了。五羊站起了又坐下,头还是昏昏的,腿脚也很软,走路不大方便。
他坐下之后,慢慢的把梦中的事归入梦里,把实际归入实际,记起了这时应为主人探听那件事了,就在各处寻找那厨子,那一堆肥肉终于为他在碓边发现了,忙舀了一瓢水,也如神巫一样,把水泼到厨子脸上去。
厨子先还不醒,到后又给五羊加上一瓢水,水入了鼻孔,打了十来个大嚏。口中含含糊糊说了两句“出行大吉”“对我生财”,用肥手抹了一下脸嘴,慢慢的又转身把脸侧向碓下睡着了。
五羊见到这情形,知道无办法使厨子清醒,纵是此时马房失火,大约这人也不会醒了,就拍了拍自己身上灰土,赶到主人住处后屋去。
到了神巫身边,五羊恭敬垂手站立一旁,脚腿发软只想蹲。
“我不知告你多少次了,总不能改。”
“是的,师傅。一个小人的坏毛病,和君子的美德一样,全是自己的事,天生的。”
“我要你做的事怎样了呢?”
“我并不是因为她是‘笼中的鸟飞不远’疏忽了职务,实在是为了……”“除了为喝酒我看不出你有理由说谎。”
“一个完人总得说一点谎,我并不是完人,决不至于再来说谎!”
神巫烦恼了,不再看这个仆人。因为神巫发气,一面脚站久了受不了,一面想取媚神巫,请主人宽心,这仆人就乘势蹲到地上了。蹲到地上无话可说,他就用指头在地面上作图画,画一个人两手张开,向天求助情形,又画一个日头,日头作人形,圆圆的脸盘,对世界发笑。
“五羊,你知道我心中极其懊恼,想法过一个地方为我详细探听那一件事吧。”
“我刚才还梦到——”
“不要说梦了,我不问你做梦不做梦。你只帮我到别处去,问清楚我所想知道那一件事,你就算成功了。”
“我即刻就去。”他站起来“不过怪得很,我梦到——”“我没功夫听你说梦话,要说,留给你那同伴酒鬼说去吧。”
“我不说我的梦了,然而假使这件事,研究起来,我相信会有人感到趣味的。我梦到我——”神巫不让五羊说完,喝住了他。五羊并不消沉,见主人实在不能忍耐,就笑着立正,点头,走出去。
五羊今天是已经把酒喝够了,他走到云石镇上卖糍粑处去,喝老妇人为尊贵体面神巫的仆人特备的蜜茶,吸四川金堂旱烟叶的旧烟斗,快乐如候补的仙人。他坐到一个蒲团上问那老妇人,为什么这地方女人如此对神巫倾心,他想把理由得到。卖糍粑的老妇人就说出那道理,平常之至,因为“神巫有可给世人倾心处”。
“伯娘,我有没有?”他意思是问有没有使女子倾心的理由。
“为什么没有?能接近神巫的除你以外还无别一个。”
“那我真想哭了。若是一个女人,也只象我那样与我师傅接近,我看不出她会以为幸福的。”
“这时花帕族年青女人,哪怕神巫给她们苦吃也愿意!只是无一个女人能使神巫心中的火把点燃,也无一个女人得到神巫的爱。”
“伯娘,恐怕还有吧,我猜想总有那么一个女人,心与我师傅的心接近,胜过我与我师傅的关系。”
“这不会有的事!女人成群在神巫面前唱歌,神巫全不理会,这骄傲男子,哪里能对花帕族女人倾心?”
“伯娘,我试那么问一句:这地方,都不会有女人用她的歌声,或眼睛,揪住我师傅的心么?”
“没有这种好女子,我是分明的。花帕族女子配作皇后的,也许还有人,至于作神巫的妻是无一个的。”
“我猜想,族总对我主人的优渥,或者家中有女儿要收神巫作子婿。”
“你想的事并不是别人所敢想的。”
“伯娘,有了恋爱的人,胆子是非常大的。”
“就大胆,族总家除了个女小孩以外,就只一个哑子寡媳妇。哑子胆大包天,也总不能在神巫面前如一般人说愿意要神巫收了她。”
五羊听到这话诧异了,哑子媳妇是不是——他问老妇人,说:“他家有一个哑媳妇么?像貌是……”“一个人哑了,像貌说不到。”
“我问的是瞎不瞎?”
“这人是有一对大眼睛的。”
“有一对眼睛,那就是可以说话的东西了!”
“虽地方上全是那么说,说她的舌是生在眼睛上,我这蠢人可看不出来。”